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 上页 下页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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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颜少春来到小屋门口,问四姑娘: “秀云,你愿意陪我到四队去参加一个会议么?” 四姑娘当然愿意。她反身关上房门,就陪颜组长一块儿去了,路上,颜少春告诉四姑娘说:“老金这个人挺固执,他坚决不同意在现在一切都还乱纷纷的时候考虑结婚的问题。的确,他太忙了,他的一切心思和精力都放在刚刚开始的工作上。我想,他的意见也是对的。现在的确是有点太仓促了。你看,怎么样,想得通么?” 四姑娘说:“我想得通。这么些年辰都过来了呢……” “我想,也不会等待得太长久的。” “不管多久,我都不伯。我能等。” “好!秀云,你真是个好女人!”颜组长说话,声音有些哽塞。接着,她好像忍不住了一样,告诉四姑娘: “今天接到电话通知,明天工作组要回县里去了。” “是么?”四姑娘被这消息震动了。 “不过,我们还会回来的。”颜少春坚定地说。她没有告诉许秀云工作组被迫撤离的原因,她不忍心对许秀云说出目前党内斗争的实际情形,她不愿意把那些令人痛苦的情形说出来伤这个农村妇女的心。 四姑娘紧紧地靠着颜少春的肩膀,感到颜组长的肩膀在轻轻地战栗。 “现在葫芦坝这个党支部很坚强,即使外面又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相信老金他们能顶得住的。有了这几年沉痛的教训呢!……秀云,你放心。你受的那些苦楚,是不会再回来的了……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秀云啦,你要相信:我们党时时刻刻都把人民放在心上的。请你把这个去向人民宣传!” 颜少春哭起来了。她还有一个关于她个人的事情没有告诉四姑娘——她今天收到儿子的来信,她那被折磨了几年,身体衰弱的丈夫,已经在半个月前死在矿并里面了……她多么想大声疾呼,把这个悲痛诉说给人们!然而,她到底隐忍下来了。人民也有痛苦啊,何必再去伤他们的心! 四姑娘问:“你冷么?” “嗯,是有点……不过……” 星空灿烂,柳溪河在一旁闪闪发光。黑沉沉的田野上,一条白晃晃的大路伸向远方。饱含着蚕豆花香的夜风,呼呼吹来,依然令人感到寒冷,但又有一点春天的味道,使人确实能够闻到一股清新的跃跃欲试的春的气息。她们肩挨肩地默默地走着,各自都在心里想象着春天将是一个什么样子。 颜少春突然问道:“这葫芦坝的春天,一定很美吧?” “嗯!”四姑娘点点头,说:“一到春天,斜坡上河边上土坎上小水沟里,到处开满了花。红的、紫的、黄的、白的、粉红的,满坡遍野,放开眼界望去,活像一片彩霞。那些野海棠、野薔薇、木芙蓉、桃花、李花、梨儿花、金丝娘等等,金钱草、金针菜、夜娇娇……呵呀,真是数也数不清呢!” 这天夜里,在金顺玉大娘家里开大队党支部委员会。新的支委会信心百倍地表示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葫芦坝这块社会主义阵地绝不能再丢失了。已经动起手的建设事业,一定要扎扎实实地干下去,绝不能半途而废, 屋里的会开得热气腾腾。四姑娘坐在一旁“旁听”,等待着陪颜组长一块回去。她从来没有听过人们这样的发言。从这一群普普通通的、包括金东水在内的庄稼人身上,她汲取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坚信:葫芦坝一定能一天天好起来。 与此同时,吴昌全正在隔家不远的科研地篱笆那儿和许家七姑娘幽会。 近来,他们常常进行这样的幽会。近旁,旱油菜花散发出沁人肺腑的香味,这香味,常常会使人想起一些称心如意的事情。但是,在吴昌全心里,爱情的向往,已不那么强烈了,有一颗微小的厌倦的种子,渐渐被七姑娘给浇灌得膨大起来,他感到的只是冷漠。爱情的悲剧并不都是生离死别,应该说,冷漠,更是爱情的悲剧。他感到他们之间隔着的墙壁越来越厚,各人的道路不同,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好比天冷天热,那是人们没有办法控制的。 七姑娘说:“昌全……明天我要回连云场去了,你有空常到供销社来耍嘛。呵!……你听我的话吧,莫犟性了!你这么好的学问,应该努力争取出去工作,我去为你奔走吧!我就不信有打不开的门。昌全,我说过多少遍了,我还和从前一样爱你,以后,我也绝不再和别人好,只和你!……我要尽一切办法,克眼重重困难,把你从农村弄出去。那时候,我们生活在一起,该是多幸福啊!……哎,你怎么不说话呀?” 七姑娘的话,确实是真诚的,一点也没有她和別的男子相好时的那种虚情假意,她是真心实意爱着吴昌全。然而,怪!昌全心里感到厌倦,在这个他曾经为之倾倒过的姑娘面前,此刻,他心里没有爱情。因为在他看来,过去那个天真纯洁的七姑娘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依稀的月影下的这个漂亮的七姑娘不是从前那个了。 他不说话。他已经丝毫不再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这个古怪的青年! …… 第二天,就是许茂老汉一年一度的生日了。一早,颜组长就向他祝贺生日,并很大方地给他结算伙食账。许茂老汉心情不佳。他推辞不收颜组长的钱粮,但她还是说服他收下了。颜少春把被盖卷留在许家,说是以后还要回来。 她走了。四姑娘无论如何要去短送一程。 七姑娘没等吃午饭,她心烦意乱地要回供销社去。她对许茂老汉表示决心:她要到公社、到区、到县里去找那些有办法的熟人,为昌全的前程争取一条路子。许茂老汉听着,不置可否,他心里乱得很。 人们都走了。 偌大一个许家院子好寂寞! 许茂老汉弯着腰,独自在院坝里徘徊忿忿地喷着鼻子。他感到委屈,愤怒,又觉得怅惘和空虚。 老汉老了,确实老了!他的高大的身躯伛偻得很厉害,骨瘦如柴。 他徘徊着,思考着。后来,他终于锁上大门,向着葫芦颈方向走去。 葫芦坝上享有盛望的老农民许茂,如今显得十分的凄惶。他拄着一根扁担,一步一挨地走着,时而仰脸看看蓝蓝天空上的流云。 到了葫芦颈上,他绕过沸腾的工地上的人群,含羞地来到金东水居住的小屋门前。 这里有几个社员正在扒屋顶的草,小屋就要被拆掉了。长生娃拉着小长秀的手站在门外的小草坪上,忧郁地观望着屋顶上的人。 许茂的眼睛四处搜寻着,老金不在这里,但他看到两个小外孙了。他们也在打量他呢! 他跨过去,蹲下身子,张开瘦长的手臂,将小长秀搂在自己胸前。 小女孩不认得这个花白胡须的瘦长老人,“哇”的一声惊叫起来了。 懂事的少年忙对妹妹说:“这是外公,这是外公!你不是常想外公么?看,外公这就来了呢!” 小长秀睁大了美丽的眼睛,望着她的陌生的外公。许茂呢,由于一种冷酷的原因,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大女儿许素云留下的这块骨血。悔恨和羞耻,使这位刚强的老汉洒下了一串泪珠。长生娃说:“我们就要搬到生产队的空牛棚去住了。” 老汉说:“不,不,你们到外公家去住吧,那儿的房子多呢!全是你们的。” 孩子睁大了惊愕的双眼。 “你们老子在哪儿呀?快去找他来。今天就搬过去吧!” 孩子们依然迟疑着,不敢相信是真的…… 1978年初稿 1979年8月26日改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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