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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小嘎子捧着鸡蛋又往里闯,却给那小子拿刺刀顶着胸口,又顶出来。看样子,他是成心不让进去了。小嘎子心里火辣辣的,真想咬他一口。但他却笑着兜个小圈,仍赖在门道里,不时把眼往院里偷瞧。只见葡萄架下,迎着二门摆了一张八仙桌,周围几把太师椅子,上面坐着几个穿漂白褂的,正座上是个戴眼镜、留两撇断梁胡的家伙。

  桌上已经摆着三个酒瓶,两碟小菜,一把磁壶,几盏细碗。“保长”和“联络员”纯刚大伯,都欠身在一旁的板凳上陪着。灶上的厨子,跑上跑下,摆菜端茶的直忙活。而韩家那只叫“小虎”的大狗,围着桌子,正吐舌咂嘴,不时把鼻子伸到断梁胡的白手上闻一闻,惹得那小子躲着身子直瞪眼。

  小嘎子再往房上看,灰捶顶上,来来往往尽是“白脖”。看情形,伪军的大部分都屯在这儿了。

  那个“红眼儿”却是可恶透了。他总是黑丧着脸,不时翻着眼珠子瞄他几瞄,半点疏通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小嘎子却大咧咧地毫不在乎,老是眯嘻咪嘻地朝他笑,尽管“红眼儿”一直在找斜碴子,还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在这时,“联络员”纯刚大伯拿着块棒子面饼子,一路倒退着,把“小虎”引逗出来了。才到门口,猛一眼看见了小嘎子,惊得一愣,小嘎子可不容他发呆,忙从从容容走上去求救说:“纯刚大伯,这是‘太君’叫我找的鸡蛋,可这老总硬是不让我进去,你给说个情儿吧。……”

  纯刚大伯正怕他闯祸呢,哪懂他的来意?连忙把鸡蛋一接说:“交我给你传进去算了。给你这块饼子,把‘小虎’看住。里头快开席了,这东西净在那儿捣乱!”说着,端了鸡蛋就进去了。害得小嘎子泪花儿都冒上来。可是,有“红眼儿”在一边看着,又不能追上去把他叫住,眼睁睁把个进院的机会错过了。

  “小虎”可不管这一套,它把尾巴摇得羽扇儿似的,两只眼死死地盯着那块饼子,冲着小嘎子探爪伏腰的撒贱儿。小嘎子信手掰下一口,往半空里一扔,它就提起前爪,纵脖子一吞,咂咂几声,便咽进肚里去了。小嘎子心里陡然一动,一霎间,他眯起大眼,小红舌头一连在牙缝里逗了好几逗。他转眼看“红眼儿”,那小子正懒懒地打哈欠,手里夹着根烟卷,摸摸索素地在找火。小嘎子忙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捧了过去。

  “也给我根儿抽吧,老总。”小嘎子一边给他点烟,嘻笑着央求说。

  “那不有烟头。”“红眼儿”鼻子里喷着烟,一跷下巴颏说。果然,门道里扔着半截烟头,小嘎子上前拾起来,故意找着“红眼儿”对火,可是,那小子忘恩负义地闪到墙角里去了。真是事有凑巧,恰在这时,从东来了一群鬼子,前头那个,巴斗脑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牵着条滚瓜肥的大洋狗,直朝大院里走来。小嘎子先看见了,便唱歌似地拍着手嚷道:“快来瞧,炔来瞧!嗨,有位‘太君’来到了!”“红眼儿”听了,忙一探头,鬼子已到了跟前,慌的把烟卷一扔,“卡”就是一个立正,瞪起一对珊瑚烂眼,目送鬼子进门。小嘎子忙拾起烟卷,往他背后一站,一面也瞪着眼目送鬼子,一面把烟头悄悄突在“红眼儿”的后襟上。不一会,那衣襟便冒开烟了。

  鬼子们都拿着不屑旁顾的盛气架子,卡卡地走进门去。小嘎子忙趁势退开些,迅速把自己的烟头对燃,又把烟卷还了“红眼儿”。“红眼儿”却因差点儿误了差事,挪到大门外去了。小嘎子便留在门道里,继续引逗着“小虎”打滚儿玩。玩着玩着,他把眼一溜,又唱歌似地叫起来了,“快来瞧,快来瞧!……”“红眼儿”忙一探头,他却笑着伏在狗身上,接着唱道:“嗨,大狗长了一身毛!”“红眼儿”阵他一口,又把脖子抽回去。

  忽然,“红眼儿”抽着鼻子,围着自己的屁股团团打起转来,终于发现后襟上正在忽忽冒烟,忙一面骂着,急往下解子弹袋。小嘎子一见,又唱道:“快来看,快来看,——嗨,黑鸡下了个白鸡蛋!”“红眼儿”正忙救火,哪里顾得上他。小嘎子可毫不怠慢,忙掏出那挂“柳条鞭”,三缠两绕,拴在狗尾巴上,用烟头往药捻上一突,但听得“哧”的一响,他便举起饼子,晃一晃,照直扔进了二门。“小虎”腾起身子,虎扑狼奔,风似的追了进去。疾能生风,凤又助火,“叭”的一声,大盖枪一般,在“小虎”

  后腿上炸响了。那狗大吃一惊,“吱溜”就往八仙桌子底下一钻,不想“叭叭”又是两声,它猛地一蹦又蹿出来,直从巴斗脑袋的头上纵了过去。接着“劈劈啪啪”,一阵乱响,烟火和狗毛齐飞,崩得鬼子、“白脖”东仰西翻。

  那只大洋狗一见,脱地跳起,照“小虎”“汪”的就是一扑。“小虎”越发毛了,一纵身,蹿上了桌子,“哗啦啦!”碟翻瓶倒,碗碎壶飞。两条狗,一前一后,一跑一追,管什么桌子板凳,直从人群中钻来蹿去,那“鞭”就在人群中“砰啪”爆响;鬼子、“白脖”你爬我滚,躲闪不迭。满院子烟团朵朵,碎纸纷飞,直比烧了炮仗市还热闹。

  门道里的小嘎子,忍着一股一股肠子疼,喊声:“老总!‘太君’们自个儿跟自个儿打起来了!”撒腿往外就跑。没等“红眼儿”醒过神来,他已拐过碾子,进了榆司门,这才抱着肚子,笑得一路打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洞口。可是,洞口的战士们正在往外钻,大个李已把机关枪架在对着韩家大院的窗户上了……

  村东头的鬼子,果然以为八路军袭击了韩家大院,忽隆隆,撇开各处平房,立马涌到小学校去。并分出了大半兵力,救火似地朝西“增援”了来。

  可他们刚刚前进到韩家大院门口,一下子就全泄了气。因为巴斗脑袋的“太君”,正满脸涨成茄子皮,来回乱蹦,叫人把“保长”和那个“红眼儿”绑起来,要吊在大梁上架火烧了他们。

  原来这个巴斗脑袋正是肥田一郎。鬼子兵看见他们长官平安无事,不过一场虚惊,便散散乱乱挤在大门口,看起热闹来了。惹得肥田更加暴跳如雷,骂他们还不快去重新集合老百姓,呆在这儿干什么?

  这时候,钱区队长稳稳地把手一挥,杨小根咬住牙一拽绳子,“轰!”

  山崩地裂一声响,街心里陡然立起一团黑云,破枪,烂布,碎钢盔,一起飞上天去,鬼子们七跌八爬,躺下了一大片,还不知是醒是梦哩。“哗哗哗”,机关枪从北房窗里喷出,手榴弹也乱鸦投林,从墙外猛摔了来。登时海啸似的杀声从四面八方涌起。鬼子“白脖”蒙头转向,钻墙根,扎门洞,恨不能把砖头当做大山,只求挡身子活命。韩家大院房上的“白脖”,本想要还两枪,不提防西邻房上一阵机关枪扫过,靠房檐忽地竖起两架梯子,八路军在爬房了……

  东头小学校里的鬼子,听得这边打响,忽隆隆急急上房,不想,脚没站稳,“轰轰”两颗地雷,把一溜北屋崩塌了两大间,机关枪急雨似地直从口子里喷进来,扫得瓦片尘土四散纷飞。鬼子们抱着檩条刚滚到院里,“轰”

  的一颗手榴弹在马群里炸开,三十匹大洋马一下子崩了群,它们挣开缰绳,腾空跳起,满院里横冲直撞,互相践踏。鬼子、“白脖”给撞倒的,踩伤的,“吱吱哇哇”,成一堆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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