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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小童是个好的。”伍宝笙说:“学自然学的人不愿意把人事关系看得太复杂了。”她们两个觉得今天真是快乐极了。

  过了两天,看见了布告。这个会公开请同学参加。会场在南区七号大课室,时间是晚上六时,为了免受警报影响。

  到会的先生们很多,召集人心目中最肯接近同学的先生如金先生、陆先生,顾一白先生,赵异祥先生,教体育的陈先生及许多位别的,全到了。有些未会请的,也来自动参加,因为冯新衔的书,及宴取中的素日成绩,令他们乐于到会。史宣文、伍宝笙、及冯新衔自己,全要算作先生了。便都坐在屋中教职员的荣誉席上。伍宝笙要蔺燕梅同她坐在一起,便同史宣文去也把她拖来,一同坐在金先生后面一排,夹在她同史宣文中间。

  同学们到的更多,如旁听一堂名气特别大的功课那样,屋里在晚饭前便有人用笔记本占座位,此刻更是挤得插进半个人来也不可能了。大家便都围在窗外,同门外听。每个窗外,便堆成一个半圆。站得最远的,便常常“这个山头看了那个山头高”,东边张张,西边望望,打算挑个人薄一点的窗口,其实,哪里也差不多,于是成了流动分子。有了这些流动分子,那些窗口的半圆形便时时被修正,而十分整齐。谁说人的活动不能用物理来解释?

  小童挨了范宽湖坐,他两个在前排。大余算是学生,他在同大宴,朱石樵,冯新衔,沈葭,编集临时收到的意见条子。

  那些新学生们便你指我瞧地来认这些人。蔺燕梅是大家都认得的了。便以她为坐标找到史宣文。有少数人还不认得伍宝笙,那么只要他一开口,四围的人便会轰然告诉他,然后大家皆为自己的高声所吓住,而不免哑然半晌。当然有人把宴取中同朱石樵认错,后来一开会也明白了。范宽湖是个倒霉的角色,许多便毫无顾忌高声地告诉给不知道的人,又指指点点地来看。他今日若有所思,小童问三句,他答两句地。至于小童,他们注意的还不太多,也因为小童要接近过才知道他的好处。大余呢,则提一提名字,便够受半天的了,心上要默祝,未来在学校的日子里别撞上他。

  他们准时开会。

  大余做总主席,约略说了今天没料到有这么多不吝赐教的人肯来增光。准备得很仓促,请大家原谅的话。然后说一说这会分两部分,各部分有各部分的主席。他说了一下两部分的性质后,便临时自己加了一项,请先生们演讲。第一个便请金先生。

  金先生说他今天只打算来听,同讨论的。不能演讲。大家哄然大笑,他自己也仰起脸来大笑。大余再让别位先生,也都客气的不讲。他一直让到伍宝笙。她们也都浅浅地笑笑,深深地低下头,谢了。

  大余正待往台上走,后面有人起哄。他们喊:“要蔺燕梅讲!”“要蔺先生讲!”因为看见她坐在先生席上就故意捣乱。

  伍宝笙深知余孟勤的脾气,怕他发作,正待着急。谁知他今天特别好脾气。以他的急智,这事本不难应付,他便笑着又走回来,竟来请蔺燕梅。这下子,坐在前面的都回头了,坐在后面的都站起来了,最后面的只有站上椅。笑声掌声,全场闹成一片。

  蔺燕梅羞得一头钻到伍宝笙怀里。大家闹声里也听不见伍宝笙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她笑得那么好,两手抚了蔺燕梅的头发,看了大余那么摇一摇头,脸上也泛起红云来,又把摇到额前的头发掠回耳后。那么温柔,又那么优雅,更那么羞涩。会场中人男子就都看得张了口,女孩子就都羞得偏了头。

  大余便作出了个失望的神气,告诉大家他的使命失败。然后走回台上。大家也不忍再和这一对玉也似的女孩儿捣乱,又已经满足了,便不再生事。这时候单苦了窗口半圆堆儿最外面形成“弧”那一部分的人,他们只有跳起来看。脚跳酸了,也是看不见。没法儿垂头丧气地,等有眼福的人看够了,再用傲然的口气,给他们一点支离破碎的转播消息。这时大余已结束了开会仪式。正式开始程序了。

  第一部分是讨论冯新衔的书。这一部分又分报告同批评两段。报告由冯新衔自己来担任。他说了原作大意之后,也约略范围了一下批评的范围。他这个报告居然很需要,因为竟有人不清楚这小说主要的动机。读者拿来当故事看,单瞧热闹儿了,那怎怪这书的影响看不见呢!

  批评讨论是由沈葭作主席。一开始,一种谦让的空气笼罩了会场,以致全场默然片刻,无人发言。余孟勤就对伍宝笙示意。伍宝笙便在金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金先生这次也痛快地答应了。他就在座位上第一个发言,打破了这个无声的场面。他提议以后发言的人也不必站起来,好令人觉得自然些。这以后发言的人便多了。总括来说,先生们多半就书中的某一点;两点说些称赞的话。同学多半给批评。蔺燕梅本来也准备了要说话的,被开会时的一场闹得不好意思说话了。她便怪两位姐姐不该把她拖来坐在先生席中,两位姐姐便笑着哄着她。

  大宴的一部分是朱石樵做主席,他自己当记录。这一部分有赵异祥先生一段长长的关于教育心理的专论演讲。讨论方面很少,提供的意见则很多而且实际,当然不免琐碎一点。

  从开会到现在,一直是十分成功的。他们造成了一种极亲睦可留恋的空气,大家都恨不得找个题目多谈一会儿,不愿意散会。

  大宴致了谢辞,下去了。余孟勤便走上台来。旁听的人,连先生在内都觉得没有什么事了,几个发起人却提心在口。范宽湖自己当然也不知道。蔺燕梅向前欠身偷偷横过眼去看他,他正看了台上,小童正好对蔺燕梅看着,他俩挤了挤眼。

  余孟勤说他们今天这个会还有个第三部分。就是他愿非正式地在这里以学生服务组织的领袖资格,报告一下暑假服务工作。最后他说:“我们现在是自己人关起门来谈谈,我们不妨说,几个单位工作都很令人满意。这完全是同学们合作的表现。而各单位中完全没有出一点意外的是江尾村的一个。这个要归功于那边的负责人,我介绍给大家,我们这位办事能力特别优越的范宽湖同学!”

  说着便领先鼓掌。小童就推范党湖站起来。范宽湖全未料到,他惊住了。

  谁知道掌声毫不热烈。后边人堆里渐渐起了骚动。过了没有几秒钟,他们已觉长如几年了;有人向外走,自动退席。窗外有人嘟嚷着说“谁?是他!范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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