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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小童说:“你们都不是住小店的材料,眼看今天晚上没处去了。这里几间屋子我们都看见了,再也没有住的地方。只剩下一条路了。”

  蔺燕梅说:“这可怎么好,非糟糕不行了。你说说小店什么样子?”

  “小店你想它可能多胜就多脏。我们旅行常住。”小童说:“还不光是脏,你们这个打扮儿根本没法去,还有一条路,我是干过的,宜良早车五点钟就开,咱们只有等雨晴了,再回车站去,趁了天黑,找一节没人的车,去过夜。卖菜人也常常这样。空车多得很,不致碰见人。并且住在车上,误不了车。

  “那怎么行!”蔺燕梅说。

  “要决定就快。”范宽湖说:“等下主人回来就没办法商量了。我们有四人想在车上过一夜也不妨事。不过十几个钟头的事。”

  “我简直不能想像。”小范说:“那还睡不睡呢?”

  “有什么不能想像。”小童说:“考试的时候你开过通车没有?这才真正是开夜车呢!”

  “多害怕呀!”蔺燕梅说:“可是小范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我一点法子也没有。”她说:“我早知道不来了。”

  “不能再多说了。”范宽湖作了主张严重地说:“你们听着,我看他们是弄吃的去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说,车站上有我们同学在那里作事,本来我们两个是说好去他那儿住的。蔺燕梅同宽怡在此地。现在只有去他家挤一下了,他是结过婚有家眷的别忘了!”

  女孩子们不知所措地点头记住。小童是唯一令她们看了还感到一点安慰的人,看他一如平时的样子,才觉得也许这事也不稀奇。小童说:“好啦。就这么着罢。这可不是夏令营的旅行了。上了车去,别那么独唱,合唱地热闹了!这是真正地出门上路。别叫乡里人看着特别。”

  蔺燕梅听了完全没话。小范不服气说;“可不得了啦。就是你神气!不是逃难,这儿又不闹土匪。大家卖菜的不是也有女人,我们上车去过一晚。只当是坐夜车,在车站上停着就是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就好了。”小童说:“那喊什么害怕呢?说什么早知道不来了呢?”

  “当然没有在屋里睡舒服就是了,还有明天早晨不知道成了什么怪样,脸也没处洗。可是也算一件新经验。”小范说。

  “你们别吵了!”蔺燕梅痛楚地说。“吵得人心里乱得慌!”

  范宽湖便起身站到她椅子靠背后面,用手轻轻放在她肩上,说:“燕梅,你是累了,歇歇罢。别怕,幸亏是我们陪了你来,没叫你独一个出门。”

  他俩个看了,也就安静下来,外面雨势仍然十分浩大。檐下石沟中流水全发出淙淙的声音来,听去竟像是小河。院中青草地上只有低哑的沙沙声,那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颇令人觉出风势,一阵大,一阵小。

  忽然,听见院中石径上有脚步声。小范说:“回来了。”蔺燕梅忙说:“还有在车站上的是谁呢?”“大余!”小童说。才说完,神甫提了一个篮子,推开了门。他们站起来,看他先把雨伞放在廊下,地面马上流下一片水。他脱了雨鞋再走进屋眼见他长袍子的上半截全湿了。他笑笑说:“雨真大。我这袍子怕有好几斤重了。对不起,叫你们自己坐着,我还得到后边去一下。”说着就走,连个给他们说客气话的时间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看门的老王也是一身精湿同巧环进来排桌椅摆碗筷。小童像一家人似的起来帮忙,又问老王怎么刚下大雨,就赶着出门淋他一场:“我们上路的人全是一身干的,刚要下雨就到了地方!”

  “我那里出门去!我到后院收烟叶子去了,我自己晾的一点儿!”他说:“人要是倒霉,在家里也是一样不运气。”他说着出去了。

  “这个人一点天主堂的影响也没有!”小童说。他又对巧环问话:“你住在这儿?你信教啰?”

  “我信教,老王也信教。不信教进不了天堂。”她说:“我没有家,是神甫带我的,天堂就是我的家。”

  “口气不小。”小童说:”“为了进天堂你还得有个外国名字罢?”

  “怎么没有!我也叫玛利。”

  “那怎么又叫巧环?”

  “叫的人多。巧环是从前的名字。”

  “这些叫你巧环的人就都没有外国名字啦。”

  “他们都没有。”

  “也不一定都没有。这个你说错了。神甫不是也叫你巧环么?这先不管他,那些没有外国名字的都进不了天堂,你一个人去,不闷吗?”

  “我不一个人去。我们要叫他们都一齐都信教。”

  “不得了!信教,信别的教行不行?比方说念阿弥陀佛信佛教,披件八卦衣裳当老道行不行?”

  “全不行!非天主教进不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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