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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蔷薇科的叶子都是五小瓣儿。你画的大片儿叶子有点像茶花。”小童说:“不信你绕到半岛上去看一看。”

  “来!咱们商议一件事!”范宽湖说:“有蔺燕梅在这儿。咱们有权商议。”

  “跟我商量?”她睁大了眼睛说:“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地?”

  “去年我把邝晋元扔到水里去了。想想他也真是冤枉。”范宽湖说:“闹得今年大家还谈论。如果我是你,就不愿被人比做花。乘今年不过是第二次花开,把这个俗气的说法摆脱开。我过去摘一朵花给你戴戴。花便是可以摘的了,你的身份就和花分开了。什么一天到晚人人说的‘校园里的玫瑰’也就叫不响了。什么我的那些倒霉外号也就没有人说了。”

  “我也实在讨厌这些俗气的外号。”蔺燕梅说:“大半年了,我认为人家都忘了呢,现在又叫了起来!许多在很远地方的朋友都写信来问我!”

  “不过这一下子,花可倒了霉了。”小童说:“你们一摘也许人人都摘。而外号未必消失。”

  “玫瑰花又不给子的。”范宽湖说:“本来是摘了戴戴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小童说;“天下除了绸花纸花是为人戴的之外,没有花开是为人的。”

  “不跟你说!”范宽湖说:“蔺燕梅你爱哪一朵?”

  蔺燕梅一年过来,对自己的看法改变很多。她早已不做玫瑰三愿的梦了。她倒时常想:“长成一棵大树!一棵大树!直到伐木人来的时候!”。

  她听了范宽湖的话,便用眼找了一找。看见正对面,最上一枝,有一朵半开的,最饱满,最嫩。她指给他看。说:“就是那一朵。”

  “我过去啦!”他对小童说。

  “管你呢!”小童说:“去看看玫瑰叶子是什么样子再说罢!”

  范宽湖就绕到半岛中心去。那里很少有人到。有几只石凳子放在那里,半截已经埋在土里了。他用力摇了摇,土松了些,却搬不动。蔺燕梅半天看不见他的影子就喊:“你到哪儿去了?范宽湖!”

  “我在这儿哪!”他也喊:“这儿草真深。草里头还有石头桌子,石头凳子哪!恐怕从前这儿是可以坐着玩的地方哩1”

  他一喊,草里有几只出来觅食的田鼠便四散窜走了。有的慌得找不到路,竟会撞到他腿上。他惊叫了起来。

  “怎么啦,范宽湖?”她喊:“叫刺扎着了?回来吧,我不要花了。”

  “还没碰到刺呢!”他喊:“一只老鼠撞在我腿上!这儿真成了闹鬼的地方了!”

  他又用脚拨开草向前走。热带的丛草长得很高直齐到他腰际。地上又湿,才几十步远便很难走到。草里乱飞着蚊蚋小虫,挥也飞不散。手臂上,颈子上都被咬了。还有许多毛刺的草籽便抓着他的衣服。他再也想不到这玫瑰花墙后面的路这么难走。

  好容易挨到花丛背后,才发现花朵全是向阳临水开的。这背面并找不到花。他用手分开花枝子。手臂上被刺划得一条条的血痕。他赌气非摘到不回去。他一叫也不叫。对岸蔺燕梅同小童现在隔了花枝看到他了。

  “就是你前面最高的一朵。”蔺燕梅指给他看:“喏!”

  他伸手一比,差个三四尺,够不着。不是太高,是花丛太厚。枝条又密又多刺,他不能走过去。

  他弯下腰来,在邻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枝条没有塞满的洞。他可以伏在地下钻过去。他就又分开丛草往那边去了。对面岸上小童和蔺燕梅又看不见他了。

  半晌,他由花丛下面钻了出来。

  “小心!这可不得了。”小童喊:“再爬一步就掉下水了!”

  他忙停住,探头一看,可不是吗。丛草下面,已经是土岸的边缘了!他便小心地站起身来,牵了玫瑰花枝,沿了岸边一步一步试探着走。那边两个人替他提心在口。

  终于他安全地走到了那一朵花底下。用另外一条枝子把花的这一枝勾近来。

  “摘啦?蔺燕梅?”他喊。

  蔺燕梅心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花就是自己吗?我就是玫瑰花神眷顾,象征的人吗?梦话!叫他摘吗?为什么单叫他去摘呢?不叫他摘罢,那就不该叫他费这么大的力气爬到花旁边去!”她心上想着,嘴里说不出话来。

  “摘啦!蔺燕梅!”范宽湖又喊:“我快掉下水了!”

  “为什么他逼着问我呢?”她仍旧在想:“怎么小童不说话呢?怎么没有别人赶来拦他呢?如果谁也不拦,摘就由他摘吧!”

  “我说——我——要——摘——啦!”他喊:“我站不住啦!”

  “站不住不会回头吗?”她还在想:“你若是不想回头,伸手就摘,又有谁管得了你?”

  旁边小童看了很奇怪。他完全猜不透蔺燕梅的心理,于是他也说不出话来。范宽湖已经把花够到手了。

  有一只大马蜂飞了过来。“嗡!嗡!”地在范宽湖的头上转。他又不敢挥手打它。因为他脚底下泥土很松,立足不稳,如果一用力,土非塌了不行。他只顾去折花,不敢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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