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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八

  夏季在昆明在初来时,使人们很难觉到。它像是春季的延长,到它临走时候又和早临的秋天搅在一起。夏令营的学生们也就在出发时都带着厚衣服,等他们觉得游泳上来便马上要穿毛衣时,才像应个景儿似的说:“天凉了,快开学了。”但是这么一句话也只对了一半儿。因为马上会有人说:“倒是快开学了,不过明天就又许是夏天。同时一阵雨过去,冬天就又到了。”

  新生,转学生考试放榜之后,学校里开学空气便浓厚起来了。新学生及新教授的消息便常常由回城的人带到夏令营中来。夏令营的人便慢慢地都谈起开学的事,这样才真感觉到暑假快完了。他们有些人便提议规定出几天来大家可以在营中招待朋友。请亲近的同学来短期的玩几天再大家散会回校。

  这是一种年轻人的心理;仿佛不把心底的快乐分赠给朋友这快乐便保存不住似的。同时,在许多年月之后也只有在故友重逢时争吵着追述当年情形的一霎间才能把这快乐重新掘发得到。

  于是这个提议便马上得到全体人的赞成。负责的同学便分头去筹备招待的事,准备住处,接洽团体车票,作大广告画……。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地寻思自己要请的客人。不久,规章定出来了;要想请的客人姓名要先登记免得重复,也好叫办事的人知道个数目。同时广告上也欢迎自动报名参加的客人。另外还规定了这些客人来到后的活动日程,应交费用,应参加的服役。大家看了之后便纷纷去登记。客人们的会期是两个星期。用来玩是很够了。老会员们都是附带在会期中有计划地读书的。

  薛令超和蔡仲勉听见了这个提议便早早地帮忙筹备,他们心上暗暗为小童高兴。因为小童一直希望来玩却总不能成功。筹备好了之后,他俩个便要求作进城代表来办请客人的事。到了这天便出发到昆明来。

  他俩进了城不动声色。到了晚上,才偷偷地去把布告贴起来。害得两个人自己一夜未敢好睡,生怕一场雨来打湿了那美丽悦目的广告画。又催工役连夜把请贴送出去,单单压起不发那张小童的。第二天这消息马上传开了。多少新生旧生来看广告。那大张的风景画真是鲜艳夺目极了。长满了绿树的山,清澈见底的湖水,叫人又觉得清凉,又觉得热闹。又在许许多多地方画上了人物。沙滩上晒日光的,草地上伏着看书报的,树底下远望出神的,营火熊熊中偷偷吃那未烧好的马铃薯的,全叫看的人想飞进画儿去自己也算一个。

  读了上面用一首小诗来述说的欢迎词及简章后,大家都对有了请贴的人有了羡慕的心情及亲爱的敬意。那请贴是一种厚纸做的证章似的东西,可以佩在襟上的。不过是一寸多大多的八角形纸片,也做得怪精致的。有图案有字,写着“佳宾”两个字。所以有些人便开始佩带了。小纸片在胸前翻飞时,远近地也可以看见。

  蔡仲勉薛令超设了一间办公室,马上门庭若市。他俩想等着小童来时看他说什么。偏偏等了一上午,谁也见到了只是没有他—个。伍宝笙同蔺燕梅也请了,都来说过一定赴会,蔺燕梅高兴得留下来帮忙。余孟勤也有份,他笑呵呵地来了,对蔺燕梅说他介绍金先生同沈蒹姐妹。又说小童一大早同大宴去看冯新衔与乔倩垠去了。若知道他们去应该把请贴托他们带给冯新街。蔺燕梅敏捷地把请帖填好,笑着给他,说:“那么这几张是你的事了?别忘了马上讨口信。三天之内,就要出发了,别给负责的人添麻烦。”说着朱石樵进来了,一边笑着和蔡仲勉薛令超招呼一边就交钱。他小声儿说:“你们怎么闹的?没有请小童?我来请他,我是真正的请。钱也交了罢。给他小胸章,不要用那种报名参加的办法。”

  蔺燕梅在旁边听见说没有小童的份,心上不高兴。后来听完了朱石樵的话才痛快了。她看了大余一眼想听听大余是什么意见。这时蔡仲勉已经接过去回答了:“小童这家伙真是一员福将!我们本想跟他开个玩笑,谁想到他就会下乡了呢?他的小胸章在这儿!”说着才从自己的口袋找了出来。

  “朱石樵你的稿费来了?”大余高兴地说:“这下子真是叫人喜欢。你也该玩玩了。”

  “偏偏这时候有个参加夏令营的机会!”蔺燕梅也快活地说:“来,能不能让我把小请帖给你写上号码再给你挂上?”她说着把胸章号码填好就要给他带上。

  近来蔺燕梅慢慢地因为熟识了的关系也常常同他们这一群接近了。她也慢慢地了解喜欢这几个人了。但是为了她那眩目的美丽常使男孩子们意识到她是一个女朋友,所以终久有点羞涩的感觉。这一点常常使她心底不平,偏要去接近他们,同时也学习了许多男孩子粗直的作风,去掉自己一点娇羞气。这使伍宝笙非常喜欢,她会写信告诉史宣文说蔺燕梅确已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朱石樵听了蔺燕梅的话要他过去由她给佩胸章,不知如何是好了。大余笑了起来,把他推到蔺燕梅面前去。蔺燕梅看见了朱石樵受窘的样子怕他难堪便低头不看他,装作描一描方才填上的号码。再抬起头来时,大余已经把朱石樵推到面前了。她笑着,装着方才没觉到的神气把别针在他胸前别好。

  “不要带了,不要带了!”朱石樵说;“走在外面惹人注意。”

  “要的就是这个高兴劲儿。”她说。这时大家已经都在看着朱石樵了。他便慌慌地想走出门去。不知道怎么的,走到门口他就是不敢往外迈步。大家更是笑。他自己呢?也许因为这纸片是蔺燕梅给佩上的,也不想摘下来。大余呵呵大笑起来,对蔺燕梅说:“看你把他害的!来朱石樵!我陪你一块出去罢。”他便把胸章交给蔺燕梅,低头看她给自己带上,顺手拿起了沈家姐妹与金先生的请贴,对屋中各人说了再见便拉了朱石樵一同走了。

  蔡仲勉薛令超两个方才看伍宝笙把蔺燕梅留下帮忙,及发现蔺燕梅活泼自如地和大家一起工作时,还有一点生疏的感觉。他们去夏令营玩了一暑假对校内时事已经有点隔膜了。现在他们又见了蔺燕梅同大余说话的神气,一个爱娇一个慈蔼竟如兄妹,一时也弄不清自己心上是一个什么感觉。又为方才朱石樵询问何以未请小童的话所影响,心上窃窃自幸,觉得亏来大余同她两个人都由自己邀请了。否则真是山中走出来的隔世人,作得不周到叫人怨了。

  正在想着又走进两个女学生来,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两个都有着很好的风度。也稍稍带点修饰了的痕迹,穿了一色的衣裳,梳了一式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姐妹。他俩个更觉得自己落伍了。正在不知道怎么招呼呢,蔺燕梅笑笑和他两个说:“不认得罢,我的两个新同屋,姐姐是梁崇榕,妹妹是梁崇槐。”

  “也是来参加夏令营罢?”蔡仲勉说:“欢迎的很。”

  “是可以自由参加罢?”梁崇榕说。她的口音一听就知道是来自南国的。

  “当然。”薛令超说:“是不是这个暑假才到这儿来的?”说着送给了他们两张表格。

  新生是愿意和旧生找话谈的。她们说她们是从岭南大学转学来的。又客气地说自己国语讲得不好。梁崇榕是学化学的,梁崇槐是学外国文学的。姐妹两个眉目之间都看出聪明大方的样子。妹妹眼毛更是长长地挺好看。两个都是因为转学吃了一点亏,暑假后编在二年级。

  “梁崇槐是和我们同班呢:”蔺燕梅说:“伍宝笙搬到教职员宿舍里去后,我不愁没伴儿了。”

  “我猜你们是广东人,”薛令超说:“夏令营里你们可以找到许多同乡。有许多国语说得还不及你们的呢!”

  “我猜你们也一定会游泳!”蔡仲勉说:“到了那里一定就高兴了。”

  “不用你猜。”蔺燕梅说:“她们在香港的国际比赛里全得过奖!”蔡仲勉听了吐了一下舌头。

  “我们也游得不好。”梁崇槐说:“喜欢游就是了。住在城里游泳机会太少。”她们很快地已经很谈得来了。大家便一起留在办公室管报名的事,接近中午,人来得渐渐多起来,幸亏有三个女孩子在帮忙,才能够有条不紊。两个新学生原来也能干的很。

  他们一边忙着还一边谈着话。从游泳谈到其余的运动,又谈到学校,又谈到广东的风光,又谈到说国语对广东人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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