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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散席后,许多女孩子随了车去新房去玩。男生多半走回学校来。他们几个老朋友便邀了冯新衔回到老地方去吃茶。坐定了之后大家吃了点茶才慢慢地找到了自己要说的话。

  “新衔,你是一个快乐的人。”大余说:“你自己有你快乐的办法。”

  “快乐不快乐原是要看各人的作法的。”他说:“我不愿意找别扭。我今天为明天的快乐打算,明天又为后天计划。我倒也相信这幸福是靠得住的。”

  “你这样就算是订婚了罢?”朱石樵问:“别人至少已经承认了。”

  “我在这以前就承认啦!”他笑着说:“很少有在订婚仪式举行时才承认的呀!”

  “这实在不坏!”小童说:“两件喜事,一席酒。双喜临门。我想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冯新衔好比写小说,不妨热闹一些。”

  “这种场合不是我造成的。”冯新衔说:“等我发现这形势不坏时,何必忸忸怩怩的呢!对不对?”

  “对!”几个人一块儿说。

  “对于沈葭呢?”他说:“我的看法是这样:我不是个英雄,她不是什么天香国色。所以我们没有表演什么哀艳情节的责任。同时也省掉了一段回肠荡气的大收场的烦恼。我觉得她怪可爱的。怪女孩子气儿的。她用起情来聪明专心,而不是精到利害。她也很能干很爱出风头,倒又不是我最怕的什么什么社会运动的领袖,那种叫人扑朔迷离的女性。我常觉得,把她娶了来作我的妻子,一定更可人意。我常常这么想。她一定会发现她自己是那么一种可爱的角色!”

  “我想她也一定是。”朱石樵说着笑了:“可是我敢担保她自己却不会想到!”

  “正对!”冯新衔也笑了:“跟女孩子说笑久了便忘了老朋友谈话中这种严谨的地方。我说漏了。她正是一个不大知觉的人。她的可爱也在这种地方,她真像易卜生笔下的娜拉一样又叫人爱,又叫人无可如何,只有尽心地去保护的妻子!不过,”他用一个手指点着说:“是闭了幕后的娜拉!”

  “你的第二本书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名字了!”大宴笑着说。

  “第三本书名,我也知道了。”小童说。“第二本是‘选妻心得’,第三本是‘育儿须知’!”说着都笑了。

  大余在一旁沉默了半天,这会儿也笑了。冯新衔问他道:“你觉得我的话怎么样?如果是要结婚便只有这个理论。娶一个电影明星,天天演活戏也不大是味儿罢?”

  “事实不可免时,也只有尽力演。”大余说:“不过很多好女孩子是被别人撺掇上舞台的。其实她们也都有沈葭的好处。也都应该做个好妻子!”

  “好呀!”小童喊:“大余近来也比较更像一种生物了!”

  “我来说罢。”大宴说:“这话初听起来不像大余这种独身论者所说的。事实上是一种心理的两种表现。也许从前他的独身主义正是积极的赞成结婚,因为求全责备太苛刻的缘故使他宁愿独身,又从而找出许多言论来辩护自己。这些言论说不定不久又是拥护新说法的生力军呢!”

  “怎么样?,大余?”小童说:“人家是学心理的。分析得你意下如何?”

  “没有,没有,”大余说:“还没有这么快。”

  “这样说来,”朱石樵说:“虽说是没有那么快,大概也不远了。”

  “越说越远了。”大余笑着拦住他。

  “学心理的人一分析,就如同我们解剖一样,看见那只小蛤蟆的心这么扑登扑登地跳!”小童说:“跳的神气和书上记载的一点儿也不差!”

  大余听了也不生气,他用手拍拍小童,意思是让他先别闹。他对大宴说:“这样你可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了。关于这件事从来没看见你有什么事迹,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宴没防备他这一句,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说:“你也没见过朱石樵有什么故事,怎么不问他呢?”

  “他是白莲教。”小童说:“另当别论。你是一向讲究什么‘正常’,什么‘人情’,又是攻击什么“矫情’的。”

  “今天该我寿终正寝了。”大宴笑着说:“不要逼出人命罢。改天再谈行不行?朱石樵倒是值得谈一谈的。真的,改改话题罢。”

  “怎么啦?”朱石樵说:“参加了一个婚礼,又听见冯新衔也了却一件大事,吃下两杯喜酒,都有点颠三倒四的啦!”

  “也好,”大余说:“你也说说看,除了小童是小孩子,都要说。”

  “小童也不小了。”朱石樵说:“至于我呢?我觉得这件事是落不到我头上似的。我也不去惹人,也没有人惹到我。我大概是这么一个结果,我不会摇旗呐喊的要独身,结果也许一不留神发现自己六十岁了还是一个光棍。”

  “不大像!”小童说:“你是还没碰上你的运气;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仿佛是梦里出游遇见了下雨。脸上这里一滴,那里一滴的。睁眼一看,是一个女人的眼泪。又像是掉在泥坑里提左脚也提不起来,提右脚也提不起来,低头一看是一群小孩子!抱了腿在闹……”

  “就像是你看见了似的。”朱石樵笑着说:“女人怎么就要哭呢?”

  “女人就是要哭的。”小童说:“并且是不顾轻重的。这便是女人两大特色了。她也许一下子就用你的文稿给小孩擦了屁股,并且还嫌纸上有字呢!”

  “完了,完了!”大余说:“一场谈话算是叫你给搅散了。我把预先想好的结论说了罢。年青的男女都要有一个阶段有独身的倾向。这是爱情发展的一个过程,这时期内,他们爱自己甚于爱异性。他们在这时期内所说的要独身的话也是真情。不过却甚不可靠。”

  “不打自招。”小童说:“你的结论就是这个呀?”。

  “这是书本上的知识。”大宴说:“倒不怪他。他未必便是说自己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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