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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进门一看,屋子里真是光彩夺目。布置得漂亮,人儿也都漂亮。一个个笑嘻嘻的。一桌的杯子,大大小小的。又是许多罐头。六七个姑娘围着闹。看见她进来。都有点觉得方才喊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有点不好意思。她一看,伍宝笙,史宣文,沈蒹三个大女孩子都在场,也都有点窘。蔺燕梅简直都有点害怕了。她倒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只是轻轻的责备。这完全是:“放心玩罢。高兴罢。只是别再这么直着嗓子喊了!女孩儿家的!”这种意思。

  “我们简直是开会。”史宣文说:“正差一位先生,赵先生请上坐!”大家便笑着把她捧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蔺燕梅在一边忙着轻轻地告诉伍宝笙说:“杯子!杯子!姐姐,杯子不够!”

  “咱两个伙着用一个。”她也轻轻的回答。

  赵先生坐下了夸奖奶粉香,屋子布置得好看。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又要告诉赵先生说蔺燕梅的爸爸多好,又要说她的手指头儿喂了松鼠,又要说窗上是玻璃纸糊的。又要说还有何仪贞乔倩垠去买点心去了,又要说商燕梅有一件新雨衣,七嘴八舌的都要先说。闹成一片。

  “去!去!去!”赵先生笑着推她们:“学斯文点儿,这群小蜜蜂!不许都挤着我的脸!”大家又笑成一团。刚刚安静了一点。她偷眼去看沈蒹。蔺燕梅低眉信手的又去调牛奶。

  “到底你们喊花生米是怎么回事?”她问。

  “赵先生!我说!”

  “赵先生!我说!”这群小蜜蜂又都挤上来,一个也不少。又自己都失笑了。话还是没说清楚。这时候去买东西的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可累死我了!”两个人一齐把两个大纸包往桌上一堆。忽然发现赵先生在这里,又都吐舌头。再一看大家都闹哄哄的,也就放了心,又吵起来:“你们猜罢!”何仪贞说:“我们还买了点什么?”

  蔺燕梅打开纸包一看只有米粉糕,小面包,和一种蛋糕也是新做好的,都又新鲜又香,只是没有花生米。她说:“姐姐!咱们白喊了。她们没有听见!”伍宝笙说:“我们喊花生米叫你们带来的,你们没有听见?你们还买了什么了?”

  “喊得好大嗓子了。”赵先生说:“会没有听见?”

  “咦,”乔倩垠诧异地望了何仪贞。“你听见了没有?”

  “我没有。”何仪贞说。“这怎么好呢?”

  “别理她!燕梅。”伍宝笙说:“我和沈葭一个人抓住一个。你来治她们!这两个坏蛋。”

  蔺燕梅在赵先生眼里看来果然顽皮得多了;她看沈葭同伍宝笙走了过去,她把两只眼睛那么一瞪,装做挺凶猛的样子,把两只手,带了手指上那块包扎了伤口的布,就放在嘴里呵着气,说:“叫你们两个装腔!”也走过来。她越装成凶猛的神气,偏偏越显得小样儿,一点也不能叫人怕。大家都笑了。乔倩垠怕痒却怕她真过来,忙说:“花生米在何仙姑大衣袋子里呢!我笑得腰都酸了。”

  大家都先让赵先生吃。又把阿华田罐子打开各人随意加。蔺燕梅说把花生米泡在牛奶里好吃。一试,果然,也都剥到赵先生杯子里。全显得多勤谨,又多乖巧的。伍宝笙和蔺燕梅共喝一杯。蔺燕梅还忙着问这个,问那个“加糖不加?加水不加?”这时候大家才沉得下气慢慢地说一天的笑话。伍宝笙又告诉赵先生说毕业了大家都想哭的事。

  “你们这会儿真是正高兴的时候。”赵先生说:“同样是在学校里,做了助教,当了先生就不同了呢!比方说方才你们扯着嗓子喊罢。待你们当了先生,上了课,那嗓子就该窄得连头一排的学生也听不见了!”

  “史宣文!”伍宝笙说:“说你呢!听见了吗?”

  “伍宝笙!”史宣文说:“是说你呢!”

  “我们生物系助教是不上课的!”她说。

  “我上台背诗声音都是大的!”她说。

  大家又笑起来。赵先生又讲了许多学生毕业时的事情。大家听了又兴奋,又感动。东西都吃完才散。不住在这屋的几个,都是要从那门口的楼梯走的。大家陪了赵先生下去。伍宝笙她们也走到廊上来,看见她们影子消失在花荫里,笑声留在院子里。

  三个人又走回来。一边忙着收拾东西,又忙着铺床,拉上窗帘。“又多了一件事,”伍宝笙说:“窗帘天天晚上别忘了拉。”

  “她忘不了的。”史宣文说。“你记得她才来的那一天,那份儿小心劲儿!睡衣都换好,还不敢把床单揭起来呢!真是快,又一年了。”

  “燕梅。”伍宝笙说:“快铺床。话多着呢。史宣文也快点。就要熄灯了。”三个人忙了一阵才铺好床。还来不及下楼,熄灯了。

  “不洗脸了。”伍宝笙说:“躺在床上说话。”

  “窗帘可以拉开了。”蔺燕梅说:“今天月亮正好。”

  “下弦月了。”伍宝笙说:“拉开罢。”

  蔺燕梅拉开了一层厚窗帘,留了一层窗纱。隔了树影,窗纱,一片月色直泻进来。青空蓝净。大家都看呆了,静得听见窗外树叶子动的声音。

  “我接着说,燕梅。”史宣文说:“伍宝笙同我都是今年毕业了。四年前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比你今天还大一两岁。对不对?伍宝笙?”

  “我没有睡着。”伍宝笙说.“你先说罢,我也有活想说呢,你先说罢。”

  “我说,这四年一幌就过去了。我们埋下头去用功,仿佛是抬起头来看看钟那样才发现已经毕业了!”史宣文说:“书呢?浩如渊海!哪天才念得出个头儿来?从前以为拼命念四年等到毕业就算学成了。现在才知道学问真是终身的事。如今一梦醒来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后悔在学校这几年没有分出精神好好玩一玩。自己又要板起脸做先生去了。”她沉静了半天。

  “还有呢?”蔺燕梅说:“史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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