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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喝,今天运气一定不好,一清早就听训活,可是,你刚来呀?”他又去提上鞋,又蹲下去整鞋带。他是不理伍宝笙说的那一套的。站起来,又去开鸽子的门。他说:“躲开!小心鸽子翅膀扇着眼睛!”话未了,鸽子在笼里早已听见就“咕!咕!咕咕”地叫了。门才一开就“劈劈拍拍”地全飞了出来。伍宝笙看见鸽子又这么可爱,就伸手向半空里招想叫他们飞来停在她细致的手臂上。童孝贤早跑进屋子里去抓了高粱同剩饭来喂。看见伍宝笙可怜地好像央求鸽子下来似的样子,就说:“你瞧这儿!”说着指指放在笼子门口的鸽粮。“他们的情面可比你大多了。他们能叫鸽子看见就马上停止早操,下来。”说着又用饭去喂兔子。

  童孝贤方才也觉出伍宝笙的风采仪容的美了。他想:“鸽子,你招不下来,若是天上飞的是人,早就像下雨点儿似的全掉下来了!”他就先不去偷大宴的西红柿,仰起脸来看着伍宝笙说:“伍宝笙,昨天晚上我听见人夸你长得美来着!”

  “你这孩子!越长越没有心眼儿了。什么话听来都跑来告诉我说!”她还是轻轻地带着笑说的:“方才我从城墙缺口过来时候,看见一只小白羊,人家恐怕还吃奶呢,可比你乖多了!你也不想想这种话说出来叫人怎么答?说!下回不这么说了!说!”

  童孝贤想起昨天晚上是宋捷军乱说的。心上也很抱歉就不觉顺了她也说:“不说了。下回不这么说了!”

  “小童。你听我说。”伍宝笙这才说到正事:“今天一大早找你有两件好事告诉你!”说到这里却又不肯说下去。只笑着看了他。童孝贤就愣了一下。忽然冲口而出:“是好事?”她点点头。

  “水螅!”小童跳了起来。

  她就抓了小童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很有希望!记得住上次是在哪一条水沟舀的水吗?再去找点来看。过一两个星期,农夫把水放干了可就完了!这些水螅很大,仔细用眼也可以找到的。瞧你这份粗心劲儿!”

  小童欢乐得也忘了问第二件好事是什么。挣脱了手就在地上跳。又顺手把才落下来的鸽子又给哄到天上去。

  “你倒是听呀,不听呀?”她又说:“还有派你一件差使,如果做得好,有两种赏!”

  小童就不闹了。她就说:“今天下午开迎新会。金先生规定用保护人制来管理新生。”

  “我知道,还有你!”

  “你听着!”她说:“一年级导师一共四个,我们系的陆先生也是一个,他昨天接到金先生通知告诉他来通知我。我本来要布置会场的,这下子又要去整理新生名单去了。你现在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先说什么赏!”

  “先说帮不帮!”

  “先说赏!”

  “唉,不帮就算了!”她回身就要走。“水螅我也不管了!”

  “哎呀,伍宝笙!你快看”他忙把“弟弟”提在手里:“你瞧!”说着放下它来,他就先把粉红的小圆眼四下里看一下就把背一拱,一下子翻个跟斗,没想到翻歪了。正滚到伍宝笙鞋边她就忙笑着扶住,抱在手里,也不走了,说:“你要到陆先生园子里去尽量把不要紧的花采一篮子。下午去就行。别一早上采下来又枯了。送到南院小礼堂。沈蒹沈葭她们准在那儿。交给她们,问她们有你的什么事做!”

  “陆先生的花园!那些同心兰!他锁着门哪!”

  “钥匙在这儿哪!”她轻轻放下小兔子,掏出一大把铁钥匙递给他:“别丢了。也别叫别人进去。陆先生说,同心兰的子三代出来,每种送你一棵!”

  “嗬!嗬!子三代!一样一棵!我算算,至少三十多棵!嗬!嗬!”

  “别吵,这是我跟陆先生说情的!咱们一人一半行不行?南院没有地方种,全种在你这儿。再用细竹子做个篱笆,别叫‘弟弟’他们来吃了。”

  “咱们也做子四代!”

  “这才是一种赏,还有第二种!”她笑眯眯地。“现在南屏演Garden of Allah五彩的。是Charles Boyer,和 MarlenePietrich演的。MarlenePietrich有我这么高。男明星的表演更好。他的心情就像一首诗似的。我明天下午,若是你今天作得好,就请你看!”她说着就走了。

  “你家里寄钱来啦!”小童全喜欢得呆了。他喊。

  “昨天下午才到!”

  “那么还有五芳斋鸡油大汤元I”他又喊。

  “还有鸡油大汤元!”她走了。

  童孝贤看她走远了。低头看着手里一大把钥匙,快活得什么似的。唱着去拿脸盆洗脸去了。他想:“运气还是不错!”

  他一进洗脸室。大宴正在那儿刮胡子。大宴专门和本地四乡人来往,他不用外国保险刀刮胡子。他去乡下市集上买小剃刀刮。他没想到在云南小村子中,买到了一把刻了‘广东机器仔精制’的小剃刀。他再看一摊子上都是这种的。他是细心人,便想了许多远游商人的血汗事业。他一刮胡子就有心事。大宴心上装得下十倍于小童的心事。

  “大宴!”小童一看见他就嚷。“我今天有了好事!好消息!”

  “你的消息?”大宴抬起头来看他。

  “我的消息!好消息!大——消息!”

  “水螅有了?”

  “喝!有了。大个儿的!”

  “在哪儿?大个儿的?你装在漱口杯里带来了?”大宴听得连胡子也不刮了。

  童孝贤一听,笑得蹲在地上,“哪儿的事,在试验室里,我还要再去多找一点来才行?”

  “在试验室里?你一大早跑到试验室去了?”

  “不是。”

  “那是谁告诉你的?”

  “不知道!”

  “嗨!又是骗我。是作梦,梦见找到的罢?”大宴也很失望,又去刮胡子。“梦里的水螅比醒时的虫还不可靠!”

  这下子童孝贤急了。他喊:“伍宝笙告诉我的!我从不会做梦!”

  “伍宝笙?她来了?”

  “她一大早来了告诉我的。现在刚走!她还要请我看南屏呢!”

  “她来就为了告诉你水螅有了?为了庆祝你就请你看南屏?”

  “就是这样!”

  “那才不对呢!人家费了好几天的事,在显微镜下观察你的水螅,完了还要请你?”

  “你不信?你看明天我看得成,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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