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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汀的小说(2)


  小说揭示了邢幺吵吵和方治国这两个人物形象的社会本质和性格特征,展开了他们之间真实的性格冲突;还借助各个有个性的次要人物的烘托和整个茶馆环境氛围的渲染,把一台“讲茶”写得有声有色,别开生面。这一个众目睽睽的场面,使争吵双方的劣迹公之于众,而邢幺吵吵的大哥与新县长的勾结则作为“暗场”处理。两条线索,一虚一实,相辅相成,有力地暴露了抗战中国统区基层政权的腐烂。

  这场冲突不仅使镇上的头面人物失去了体面,而且通过冲突的喜剧结局,暗示出继前任县长被撤职之后,新任县长的整顿兵役也不过是一个骗局。正是这位高喊要“整顿兵役”的新县长,在接受贿赂之后,借一个可笑的理由,即壮丁排队报错了数,然后加上“没有资格打国仗”的名目,将邢幺吵吵的儿子“开革”出来。这画龙点睛的一笔,将作品的锋芒指向兵役问题上弊政产生的根源——国民党政府,从而使小说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

  在沙汀的短篇小说中,象上述这种完全以反面事物作描写对象的作品,为数不少。如果说《在其香居茶馆里》一篇中联保主任方治国“两眼墨黑,见钱就拿”的种种劣迹是通过争吵双方的互相揭露从侧面表现出来的,那么,《联保主任的消遣》则选取了联保主任彭痰在坐酒店、逛公园谈笑游乐中,凭自己个人好恶摊派救国公债的几个片段,从正面色画了一个任意鱼肉人民、腐蚀抗战的国民党基层统治者的形象。《在其香居茶馆里》还提出了一个问题:邢幺吵吵们的子女亲戚既被免役,壮丁的数目由什么人补充呢?短篇《替身》通过生动的形象,回答了这个问题。它从另一个角度揭开了兵役制的内幕:保长李天心正为凑不足最后一名壮丁而焦急,因为“没有一个他好下手!他们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亲戚的亲戚,有的还同那些地位比他高得多的人有瓜葛。”

  于是,一个过路的老盐商就被胡里胡涂地“铲去头发胡子”充作了壮丁,兵役制的受难者就是这些无辜的人!沙汀的这些作品,将尖锐的政治揭露与对社会黑暗的剖析结合起来,从不同的侧面表现出现实斗争中的迫切主题,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而作品的这种倾向性,即对于反面事物的揭露、鞭挞和嘲笑,又是通过人物真实关系的描绘自然地流露出来的。沙汀刻划反面人物,不是将他们脸谱化、漫画化,而是按照生活本身的生动和复杂的内容,表现出人物性格的多样性。

  沙汀小说这种不露声色的客观描绘和在真实的现实画面里隐含讽刺喜剧因素的特点,深受我国古典小说《儒林外史》等作品的影响,也从俄国作家果戈理、契诃夫小说的艺术经验中得到借鉴。鲁迅的小说如《肥皂》、《高老夫子》运用“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白描手法塑造反面形象,更使沙汀直接从中得到教益。

  沙汀的另一些从被迫害者角度揭露现实政治黑暗的短篇,则明显地表露出作者对强暴者的愤怒和对弱者的同情。《老烟的故事》一篇,在国民党顽固派发动反共高潮所造成的险恶的政治环境中,写一个“生活在空隙中的人”,因为害怕突然加在头上的政治迫害,惶惶不可终日,终于神经过敏,生病致死。作者对这个怯弱的知识分子虽然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批判。小说以丝丝入扣的心理刻划,通过被迫害者的敏锐而令人颤栗的感受,揭露和控诉了国统区魑魅横行、狐鼠成群的特务统治,也鞭挞了在绞架、陷阱面前畏缩、懦怯的灵魂。《小城风波》、《两兄弟》、《春潮》等篇则在暴露罪恶的特务制度的同时,写出了被迫害者的不屈和反抗的情绪。

  沙汀的短篇中,展现了生活的积极一面并在当时产生了较大影响的,有《磁力》。作品表现了国统区进步青年“充满了热诚和信心”,向往并奔向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情景。那时常闪耀在袁小奇心目中的“一片广阔无垠的雪地”、“络绎不绝的跋涉者”、“所梦想的目的地”,与国统区’无声无臭”、“卑俗灰暗”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篇小说在收入短篇集中时,即经作者修改,删掉了袁小奇被逮回的提示(注:《磁力》最被发表于《抗战文艺》第7卷第2、3期合刊。1942年9月出版小小说集《磁力》时,作者作了修改),以奔向新的目的地结尾,更增强了对生活积极面的描写。《堪察加小景》(后改名《一个秋天的晚上》)写一个阿哥被抓壮丁、家庭生活无着因而沦为流娼的少妇,她在流落到一个城镇时又遭到乡长老婆的迫害,被当众侮辱并带上“脚柞”示众,但她却得了憨直的所丁和因躲壮丁而当了班长的小粮户的儿子的同情。作品在揭露“天下老鸦一般黑”的阶级压榨的同时,表现了底层人民如“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互关心和友爱的动人情景,在晦暗、沉闷的现实中闪耀着“对于生活的信赖”(注:《沙汀短篇小说集·后记》)的光辉。

  一九三八至三九年,沙汀还在敌后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从四川到延安,并随军去过晋西北和华北抗日民主根据地。作为这一段经历在创作上的收获,是写了著名的传记性的报告文学《随军散记》和散文集《敌后琐记》。后来,又写了表现根据地斗争生活的中篇小说《闯关》(后曾改名《奇异的旅程》、《封锁线前后》)。这篇小说写一支在少数战斗队员护卫下的文化工作者的小队伍,经过艰难的历程终于胜利地通过敌人铁路封锁线的故事。

  围绕着通过封锁线所遇到的种种困难,作者以对比的手法,着重表现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左嘉和农民出身的革命军事干部余明的不同态度和性格。小说真实生动地刻划了左嘉的冲动的热情、浓厚的虚荣心和懦怯、脆弱的性格特征。余明的形象虽然不及左嘉写得细腻,但他的直率粗鲁而坚定有力的性格气质,却把握得比较准确。这个比较真实的抗日根据地军人形象在抗战初期的文学中出现,是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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