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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介亭杂文及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色(2)


  他主张文人需要别是非,明爱憎,不应该“圆通”,“随和”,“贵古而贱今,忽近而图远”;反复地批评了“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这界”的倾向,批评了“对于人生,既惮扰攘,又怕离去,懒于求生,又不乐死,实有太板,寂绝又太空,疲倦得要休息,而休息又太凄凉”的精神状态。他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通过大量材料论述了过去时代的文学现象,扬幽发伏,纠正了历来对蔡邕、陶潜、袁宏道的看法,保卫了战斗的传统。鲁迅反对以偏概全,反对以“摘句”论断“全诗”,对选家们以个人好恶糟蹋古人提出强烈的抗议。

  在他看来,立“虚心平气”为选诗的极境,就和以“并不自立意见”为作史的极境一样:说得出,却做不到。例如张岱,曾主张选文造史,必须持平,而在论东林党的时候,却又立足于“东林虽多君子,然亦有小人,反东林者虽多小人,然亦有正士”;貌似公允,骨子里却是“苛求君子,宽纵小人,自以为明察秋毫,而实则反助小人张目”。鲁迅认为:“古今来无纯一不杂的君子群,于是凡有党社,必为自谓中立者所不满,就大体而言,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他就置之不论了。”

  当时统治阶级正在制造混乱,思想界又大都浑浑噩噩,——“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鲁迅的这些文章,不但为文艺批评树立了严正的标准,还从思想方法上锻炼了读者,使他们别是非之界,明取舍之道,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至于行文的恣肆跌宕,回旋俐落,摆事实,讲道理,作为思想战线上理论斗争的一种形式,七“论”和《“题未定”草》又都以其缜密和周详而成为出色的范例。

  鲁迅在书前的《序言》里说:“在今年,为了内心的冷静和外力的迫压,我几乎不谈国事了,偶尔触着的几篇,如《什么是“讽刺”?》如《从帮忙到扯淡》,也无一不被禁止。”其实触及国事的决不止这两篇,因为政治毕竟是鲁迅关心的问题。譬如用日文写的《陀思妥夫斯基的事》,鲁迅自说这篇文章是要阐明:“被压迫者对于压迫者,不是奴隶,就是敌人,决不能成为朋友,所以彼此的道德,并不相同。”

  这就直接答复了日本侵略者提出的“日中提携”、“共存共荣”的问题:被压迫民族决不能同正在侵略的民族和平共居。在《“题未定”草》的最后一节里,鲁迅以北平居民纷纷慰劳“一二九”运动中被警察袭击的游行学生为例,热情充沛的赞扬了他们,他说:“谁说中国的老百姓是庸愚的呢,被愚弄诓骗压迫到现在,还明白如此。”他分析说:“老百姓虽然不读诗书,不明史法,不解在瑜中求瑕,屎里觅道,但能从大概上看,明黑白,辨是非,往往有决非清高通达的士大夫所可几及之处的。”这便是革命的柱石。“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这里又对国民党反动派作出了答复,表现了作家对人民力量的信任和对革命未来的乐观。在三十年代乌云弥漫、波涛汹涌的日子里,中国作家绝大多数是拥护革命和靠近人民的;但是,能够以这样开朗广阔的襟怀面对一切,以蔑视的态度再接再厉地向反动派斗争,千夫所指,横眉冷对,却又实在是无逾于鲁迅的了。

  《且介亭杂文末编》是鲁迅在健康极坏的情况下不倦工作的成果。一九三六年他曾两次重病,拒绝易地疗养,认为“环境瞬息万变”,不应在这个时候“独自远行”(注:许广平:《关于鲁迅先生的病中日记和宋庆龄先生的来信》,发表于1937年11月1日《宇宙风》第50期,后收入《关于鲁迅的生活》)。《白莽作〈孩儿塔〉序》、《续记》以及稍后的《半夏小集》、《“这也是生活”》、《死》等是先后两次病稍起时的作品,或则缅怀战友,或则抒发感情。

  在这些文章里,或多或少反映着疾病对他情绪的影响:在义愤和亢奋中时而带着一点忧郁和焦躁。以行文而论,不仅和《二集》里许多杂感不同,也不及同书里《〈出关〉的“关”》、《我的第一个师父》等篇写得舒卷从容,不过战斗的精神是一致的。鲁迅对无产阶级怀着坚贞不拔的感情,《写于深夜里》以悲愤的笔调,描绘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秘密审判和秘密杀人,被称作“童话”的几个场面,正象《为了忘却的记念》里一些平淡然而深沉的叙述一样,渍血透纸,沁人肺腑。这两篇散文在三十年代感动和激励了无数正在前进的青年。

  中国共产党提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消息传到上海以后,各阶层人民纷纷拥护。革命的形势正在起着变化。鲁迅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由于一九二七年血的教训还在眼前,十年内战中残酷斗争的印象又实在太过深刻,他从这些事实里培养起来的对于人民的爱,对于阶级敌人刻骨的仇恨,使感情不能立刻扭转过来,而当时一些魑魅魍魉的行为,又确实使他看不下去。他说:“‘联合战线’之说一出,先前投敌的一批‘革命作家’,就以‘联合’的先觉者自居,渐渐的出现了。纳款,通敌的鬼蜮行为,一到现在,就好象都是‘前进’的光明事业。”又说:“用笔和舌,将沦为异族的奴隶之苦告诉大家,自然是不错的,但要十分小心,不可使大家得着这样的结论:‘那么,到底还不如我们似的做自己人的奴隶好。’”(注:《且介亭杂文末编·半夏小集》)

  这些充满着阶级感情的言论,说明鲁迅对革命前途问题曾经思考得多么深入。他的许多思想,都是和毛泽东同志相通的。当地一旦了解了毛泽东同志的英明领导,听到了对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确解释,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宣告:“中国目前的革命的政党向全国人民所提出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我是看见的,我是拥护的,我无条件地加入这战线。”(注:《且介亭杂文末编·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对统一战线问题的理解,远比一般左翼文化工作者要深刻。他阐述了统一战线对于文学运动的关系,认为在共同的目标下,革命文学不是放弃“阶级的领导的责任”,这种责任将是“更加重,更放大,重到和大到要使全民族,不分阶级和党派,一致去对外。这个民族的立场,才真是阶级的立场”(注:《且介亭杂文末编·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

  鲁迅对于民族解放运动中统一战线的看法,已经完全自觉地深入到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辩证关系里,使过去的斗争和当前的纲领统一起来,有了全面的完满有认识。在稍早的用日文写的《我要骗人》里,他揭发了以“日中亲善”骗取“共同防共”的阴谋,文章说:“不久之后,恐怕那‘亲善’的程度,竟会到在我们中国,认为排日即国贼——因为说是共产党利用了排日的口号,使中国灭亡的缘故,——而到处的断头台上,都闪烁着太阳的圆圈的罢。”

  在稍后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里,他驳斥了用“阶级立场”反对统一战线的诡计,信里说:“你们的‘理论’确比毛泽东先生的高超得多,岂但得多,简直一是在天上,一是在地下。但高超因然是可敬佩的,无奈这高超又恰恰为日本侵略者所欢迎,则这高超仍不免要从天上掉下来,掉到地上最不干净的地方去。”前一段话说明:大敌当前,反共的道路正是一条通向亡国的道路;后一段话又指出: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中,违背了民族的立场,实际上也就是韦背了阶级的立场。鲁迅的思想在新的历史阶级里有了更高的发展。他沉重地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者和托洛茨基分子,就他思想所包含的深刻意义而言,这又是中华民族在求生存的斗争中文化方面一个伟大的引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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