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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革命初期的创作(2)


  有的诗作还暴露了作者立场上的问题,如《你莫忘记》一篇虽然揭露了乱兵扰民之苦,然而全诗总的倾向不是正面教人与军阀统治作坚决斗争,却是力图引导读者去得出“这国如何爱得!”的结论(注:原载《新青年》第5卷第3号,收集时曾有删改)。诗的结尾甚至说:“你莫忘记:你老子临死时只指望快快亡国:亡给哥萨克,亡给普鲁士——都可以,——总该不至——如此!”“愤激”至于如此,就撤去了国家民族的界限。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胡适早期虽然参加了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但反封建精神较为微薄,而与帝国主义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新诗领域内所进行的活动,除文学形式上的“改良”而外,思想可取者是并不多的。

  《新青年》成员中较早写新诗并且产生了影响的,还有沈尹默和刘半农。沈尹默(1883—1971)诗散见于四卷至七卷的《新青年》上。《人力车夫》、《宰羊》等篇慨叹人与人之间的不平,以旁观立场对苦难者寄以人道主义的同情。《鸽子》则托物寓意,表现了不依附于人、不愿任人玩弄的个性主义要求。

  《月夜》里那个在霜风明月中与高树并立的“我”的形象,也显露了当时个性论者的精神特征。作者以运用旧诗音节入新诗见长,讲究构思,表现手法含蓄而耐人寻味。《三弦》一诗尤以意境别致和运用双声叠韵而造成节奏的抑扬顿挫,为当时读者所称赏。刘半农(1891—1934)作为“《新青年》里的一个战士”(注:鲁迅:《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君》),写过一些杂文,对封建势力和愚昧事物作了勇猛的攻击;而其主要的创作成绩,却在新诗方面。他对新诗的形式和音节作过多样的尝试和探索。《扬鞭集》里各种格式的短诗和长诗,较广泛地接触了社会现实。散文诗《卖萝卜人》(注:载《新青年》第4卷第5号,1918年5月)和短诗《相隔一层纸》,揭露了豪富的暴行劣迹,为贫苦无告者鸣不平。《学徒苦》、《车毯》分别用古乐府或自由诗的体式,写出学徒与车夫的苦楚。

  以民歌或民间口语写成的《拟儿歌》、《拟拟曲》等篇,更是下层人民生活的多方面的剪影。这些诗虽然深度尚嫌不足,但却鲜明地表现了作者当时那种关心现实、同情劳苦人民的民主主义倾向。值得注意的是,在另一些诗(如《铁匠》、《老牛》、《老木匠》)中,作者还塑造了一些体力劳动者形象,正面歌颂了他们的创造精神和纯真品格。长诗《敲冰》(注:载《新青年》第7卷第5号,1920年4月)所表现的那种协力同心、奋斗不息、乐观进取的精神,也清楚地打着“五四”时代的烙印。在艺术上,他的诗比较平直,但有些作品以节奏旋律的谐和著称(如《教我如何不想她》、《一个小农家的暮》)

  刘半农还用江阴方言写了不少“四句头山歌”,编成《瓦釜集》。作者在《代自叙》中说:“集名叫做‘瓦釜’,是因为我觉得中国的‘黄钟’实在太多了。”因此,他要努力“把数千年来受尽侮辱与蔑视,打在地狱底里而没有呻吟的机会的瓦釜的声音,表现出一部分来。”这类民歌体作品中,有些确实比较充分地表达了下层人民的感情,如《人比人来比杀人》。作者在集后附记中还把民歌比作“永远清新的野花香”,愿意不断从中汲取养分。这些努力无疑是可贵的。他的作品之所以显得明朗、朴素,也是受了民间歌谣体影响的结果。

  初期新诗的作者,还有《新潮》上的康白情和俞平伯,《星期评论》上的刘大白。康白情也在《少年中国》等刊物上发表作品。其诗集《草儿》,多收“别情诗”和“纪游诗”,如《送客黄浦》、《日观峰看浴日》、《江南》、《庐山纪游三十七首》等。这些诗的特点是写景细致,设色清丽,较多地显示了白话诗活泼清新的长处;但因缺少锤炼,不少诗只成为散文的分行排列。

  一些哲理诗也一味说理,缺少诗意。格言式的《律己九铭》里,所谓“我要做就是对的;凡经我做过的都是对的”,则是个人主义思想在其诗作中的具体表露。康白情也有少量以劳动者为题材的作品,但资产阶级立场和生活上的隔膜只能使他把形象歪曲,所谓《女工之歌》,实际上成了通过工人之口对资本家“恩惠”的歌颂。俞平伯最初的诗集为《冬夜》,色调凄清苦涩。作者不满旧社会的压抑,希望摆脱命运的捉弄,对于“象猫狗一般的死去”的劳动者怀着同情(注:《冬夜·无名的哀诗》),但自我力量的微弱,使他时有空虚茫然之感。

  冬夜景象的凄冷(《冬夜之公园》),春日枯坐的孤寂(《春里人底寂寥》),秋风摇落里的低回(《凄然》),便都是这种情绪在不同诗中的流露。一九二二年以后的《西还》集中,人生多难的感叹更有增长;至于诗集《忆》,则已由永恒之“爱”的追求转向童年生活的缅怀去了。俞平伯曾长期受过旧诗词曲的熏陶,在他诗中,从词语、音律到表现手法,都可以看到这种影响。

  作者后来以主要精力从事小品文写作,《杂拌儿》一二编、《燕知草》等集中便有不少细腻而含点涩味、闲适而不免感伤、被称为“青果”似的篇章,它们很少触及重大理实问题,但在艺术上,较之作者所写的诗显然有了成长和发展。同样带着从旧诗词蜕化出来的痕迹的,是刘大白(1880—1932)的新诗集《旧梦》(后来重编为《丁宁》、《再造》、《秋之泪》、《卖布谣》四集)。但不同于俞平伯的诗作蕴藉苦涩,这些诗晓畅而“少含蓄”(注:《〈旧梦〉付印自记》)。三五行的小诗,在集中占了很大部分;它们大多是带有消极内容的关于“人生之谜”的思索、议论,如:“明明镜在花前,为甚花又在镜里?明明水在月下,为甚月又在水里?明明人在梦中,为甚我又在梦中人底梦里?”(注:《泪痕》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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