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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3)


  在这一部分诗里,有气象宏传、壮阔飞动的描画,也有笔致宛约、清丽幽静的篇章;但无论是礼赞“波涛汹涌着”的大海、“新生的太阳”和“天海中的云岛”(注:分别见《女神》中《光海》、《心灯》、《太阳礼赞》、《晴朝》、《西湖纪游》诸篇),或是歌咏“池上几株新柳,柳下一座长亭”(注:分别见《女神》中《光海》、《心灯》、《太阳礼赞》、《晴朝》、《西湖纪游》诸篇),以及“含着梦中幽韵”的“醉红的新叶,青嫩的草藤,高标的林树”(注:分别见《女神》中《光海》、《心灯》、《太阳礼赞》、《晴朝》、《西湖纪游》诸篇),总是流转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和足以使人愉悦、奋发的乐观主义色彩,洋溢着“五四”时代蓬勃进取的精神和诗人自己的飞扬凌厉的朝气。在这里,同样显示了郭沫若和同时代那些浅斟低唱、流连光景的诗人,从思想到情趣,都具有显著的差异。

  《女神》具有鲜明的革命浪漫主义特色。贯串诗集中的对黑暗现实、陈腐传统的彻底反抗与破坏,对自由解放、光明新生的热切追求与赞美,以及对革命前途的坚信,对创造理想的乐观,等等,都强烈地反映了中国人民特别是青年知识分子革命的愿望、要求和理想,这种革命理想主义正构成了《女神》革命浪漫主义的基本精神。

  诗篇的奔腾的想象与大胆的夸张,弘传的构思与沈烈的色彩,激昂的音调与急骤的旋律,以及神话的巧妙运用等等,又都同诗人的“火山爆发式的内发情感”(注:《沸羹集·序我的诗》)相适应,反映了革命浪漫主义在手法上的长处。郭沫若曾说:“诗不是‘做’出来的,只是‘写’出来的。”(注:《三叶集》1920年1月18日致宗白华信)《女神》中的诗,大多是感情的自然流露。当写作《凤凰涅盘》、《地球,我的母亲!》等诗时,往往诗兴突然袭来,无暇仔细推敲,反复加工,任凭诗句奔泻成章,但由于诗人感情的饱满,艺术修养的深厚,所以无论是粗犷的或是婉约的,都使人感到是信手写来,不事雕琢,而能达到和谐铿锵的境地。例如《湘累》里的一节:

  九嶷山上的白云有聚有消。
  洞庭湖中的流水有汐有潮。
  我们心中的愁云呀,啊!
  我们眼中的泪涛呀,啊!
  永远不能消!
  永远只是潮!

  一唱三叹,这种自然流泻的音节是和他和自然流露的感情相适应的。郭沫若广泛地阅读了我国古典诗歌和某些外国著名诗人的作品。惠特曼的影响当然不能忽视,诗人自己说过:“惠特曼的那种把一切的旧套摆脱干净了的诗风和‘五四’时代的狂飚突进的精神十分合拍,我是彻底地为他那雄浑的豪放的宏朗的调子所动荡了。”(注:《我的作诗的经过》,《沫若文集》第11卷第143页)而我国古代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和李白的影响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郭沫若对屈原有深深的爱好。他在诗剧《湘累》中所表达的那种沛然若决江河的反抗丑恶现实、追求美好理想的精神,既符合于屈原的性格,又代表了“五四”时期诗人自己的处境和心情。

  这种精神贯串在《女神》的很多诗篇里。李白也是郭沫若所喜爱的诗人,他曾将李白的《日出入行》按照新诗的款式分行写了出来,诗中“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幸同科”的风格、精神和气质,与郭沫若息息相通。这些都说明了他同两位古代诗人之间深刻的精神联系,也说明了《女神》正是我国古典诗歌浪漫主义传统在新的革命年代的一个继承和发展。

  气势雄浑豪迈的自由体诗,是《女神》里最具特色、最能激动人心的篇什,它们真正为“五四”后的自由诗开拓了新的天地。这些诗篇的出现,一方面是诗人自己阔大不羁的襟怀和丰富强盛的想象力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是五四运动涛奔浪涌似的反帝反封建的时代精神的产物。郭沫若的自由诗突破了从来诗歌的樊篱和束缚,它没有固定的格律和形式,甚至连脚韵也不押,但是诗的内在的旋律与诗人感情的节拍是和谐一致的。在很多地方,诗人用重叠反复的诗行表现层出不穷的想象和情思,给与读者以强烈的内心激动,使他们跟着他一起愤怒,一起高呼,一起反抗。就象他在《序诗》里所期望的那样,《女神》的确是在当时青年们的胸中“把他们的心弦拨动,把他们的智光点燃”了的。

  除了自由体诗而外,《女神》中也有一部分诗形式格律相当谨严。例如诗剧《棠棣之花》的歌唱部分采用的是传统的五言诗形式。《晴朝》和《黄浦江口》有着相当整齐的形式和韵律,而《西湖纪游》中的某些短诗则表现了词的小令的风味。这些可以看出诗人是如何善于采用多姿多彩的形式,来抒发自己不同的情感。

  一九二三年,郭沫若曾为刘海粟的画《九溪十八涧》题过这样的诗句:“艺术叛徒胆量大,别开溪径作奇画,落笔如翻扬子江,兴来往往欺造化……”移用这些句子来说明《女神》在诗歌形式方面充满叛逆精神的大胆创造,同样是十分贴切的。

  《女神》所显示出来的鲜明的时代色彩,宏大的艺术魄力,独创的艺术风格,丰富了我国诗歌创作的宝库,对后来的诗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就在《女神》出版后不久,闻一多在《女神之时代精神》一文里写道:“若讲新诗,郭沫若君的诗才配称新呢,不独艺术上他的作品与旧诗词相去最远,最要紧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时代的精神——二十世纪底时代的精神。有人讲文艺作品是时代底产儿。《女神》真不愧为时代底一个肖子。”他还认为《女神》“不独喊出人人心中底热情来,而且喊出人人心中最神圣的一种热情”(注:《闻一多全集》第3册丁集第185、194页)

  在纪念郭沫若五十寿辰的时候,周扬在《郭沫若和他的〈女神〉》一文里,称郭沫若“是伟大的‘五四’启蒙时代的诗歌方面的代表者,新中国的预言诗人。”称《女神》“是号角,是战鼓,它警醒我们,给我们勇气,引导我们去斗争。”(注:1941年11月16日延安《解放日报》)这些评论说明了《女神》所以能够获得较大影响的根本原因。郭沫若热情澎湃的革命浪漫主义的诗歌,为我国现代诗歌开创了一代新的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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