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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在户外到处跑,替别人修理电话,学的是技术;到荷塘去上课,学的是理论。把一座电话拆开来,把一条断了的线接驳好,这是技术;为甚么线断了电话就不响,或者胡呵哗呀地乱叫起来,为甚么线被连接好电话就会响,一点杂音也不见了呢,这就是理论。我现在对于电话,懂得的是技术多于理论。

  我对工程师点点头。他于是叫我把一座电话拆开来给他瞧瞧。我照做了。

  我提起电话的听筒,用手一旋,就把听的一边旋下一个圆圈来。听筒在外貌看来,露出三个小圆孔,把圆圈旋下来后,里边有一块不生锈的金属片,上面仍是有三个圆孔。这金属片可以整个拿下来,背后连着一红一绿两条线,两条线都经过中空的听筒把手,通到讲筒那端去。

  我一旋,又把讲筒的圆外圈旋下来,讲筒的横切面像一幅细菌图,满是大小的圆孔,金属片内藏着压紧的炭粒。

  ──如果摇得响的话

  ──电话就坏啦

  我说。工程师点点头。

  金属片整个被我也拿了下来,背面连着一白一蓝两条线,它们和来自听筒方面的红绿线合成四条,经过鬈发一般的环形电线通到电话座去。

  电话是软胶做的,旧的电话是硬胶,很重。我把安放听筒地方的两颗螺丝钉拔起,电话座机即分为两半了。在上壳里面,有一幅线路图,就说这线连在哪里,这线是甚么颜色。我用不着看那图,每一条线我都晓得该连在哪一颗钉钮上。

  电话机内部并没有很多东西。最前端有两个铜铃,铃间有一支铜棒,连着一团扎好包好的铜线。当有人拨电话,线路一通,铜棒即敲打铜铃。响声是正确地,玎玎。玎玎。

  铜铃上的螺丝钉也可以拆开来,把铜铃的距离移近些,响声会小,铜铃的距离远了,声音就大。

  电话座里还有小木盒,支撑听筒的铜架,和一个基本组合的搅盘。我于是旋松一枚钉,把搅盘拆下来。不如把搅盘清洁一番吧。里边躲了那么多的灰尘。我于是取下搅盘数字正中的小圆片和片下面的一页纸和纸下面正中的一颗钉,两边的两颗钉,钉间的一条弹簧。

  有数目字的胶板就和他的朋友分家了。我细细抹干净。搅盘的背后有许多物事,有齿轮,有旋转盘。其中有一条弹簧,当电话号码拨出,数目字回旋时,它即的的的的的的的地震荡一阵,于是机楼的机器即收到讯号了,是七个数目字呵,震荡了七次。

  工程师要知道的其实是看我会不会接驳线路,他见我把电话拆开,旋下了一大堆不打紧的螺丝钉和胶片、弹簧,就说,把颜色线分散吧,我即照做了。

  电话座的尾巴上有很多颜色线,连着一个凹字扣,旋紧了在钉上。座上一共有两排排得整齐的钉,一至九,十至十九,一共十九枚钉。线的颜色可多了,除了听筒接过来的红绿蓝白外,还有另一组咖啡、灰、蓝、粉红、橙五种颜色线。我于是把它们都旋松了,作了一次兜乱,然后逐一接驳起来。

  后来,我又把搅盘的部分、听筒的部分回复原来的样子。当我这么又拆又装,我觉得电话真是一件有趣的机器了。这么些的铜片胶片电线,连在一起,居然会说话发声。

  装拆电话的时候,使我忽然想起人来,人也是一座奇怪有趣的说话的机器。他们说,一个重一百五十磅的人,有三千五百立方呎气体,氧气、氢气和氮气。人体内的二十二磅十安士的碳可以做九千支铅笔的笔芯。人体内的血,里边有五十克令的铁(一个克令等于零点零六四八的克兰姆,简称克),连同体内其它的铁合在一起,足够铸一枚大钉,支持自己的体重,把自己挂在墙上。

  人体内的五十安士磷可以做八十万枚火柴头。人体内还有六十粒糖、二十茶匙的盐、三十八夸脱水、两安士石灰。乂有碘粉质、硫磺、氢、镁、盐酸。所有这一切,连了在一起,使人成为一个会说话发声的奇怪的机器。

  我把电话重新装好。我拨了号码,电话正常地规律地响起来。工程师于是点点头。

  ──过一个星期

  ──到荷塘去上课吧

  他说。

  哦哦,我又要去对着一块黑板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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