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塔里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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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一些青年人集体游中山陵,罗也参加了。一路上,我看他照顾一位女朋友,无微不至,简直是一个最可爱的母亲,他是医生,随身总带一些药品,跟他旅行,永远别担心出毛病。他在车角落上找了个位置,(为了方便,我们共乘一辆大旅行车),把自己的毯子铺在座位上,垫得厚厚的,叫女朋友坐在上配,脊背正好靠住角落,非常舒服。他又怕她两足放得不合适,便把自己的皮箱搁在地上,让她放脚。看他这样做,大家都笑起来.他很幽默的道:“我是女人的最典型的奴隶,假使有一天我能做一个女皇的仆人,我会服侍得她连皇位都不想要了。”说完,大家都笑了。 我看得出来:他的服役显得极其自然而崇高,不像别人那样西崽相,卑下极了。 他不仅会服役,并且还会解释服役。我听他笑着解释道:“脊背靠在角落上,像草长在墙角上,安全极了。你座上的毯子是骆驼毛的,你可以想象自己是骑在高高的骆驼背土,在旅行戈壁沙漠。脚放在箱子上,你可以把这皮箱代表一个你所恨的人,平常没有报复机会,现在不妨尽量践踏他!”他解释完毕,大家都笑了。 这个人的嘴是蜂蜜与花朵编成的,甜极了。 ×月×日 这真是一件怪事:罗对任何人都亲热,只有对我很冷淡。在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座深而远的山谷,永远迈不过去。我们是站在两个山头的人,所能做的,只是打打招呼,点点头而已。 ×月×日 晚上,玄武湖畔有露天音乐会,罗奏了几支小夜曲,太美了。在银白色月光下,他浑身银白色装束是那样英俊动人,忍不住叫人想多看他几眼。奏完了,他独自走到湖边,站在一株柳树下面,似乎在沉思什么。我走过去,想和他谈谈,他却转身走了。多怪啊! 罗的提琴有一种特殊味道,提琴是人的灵魂的最好表现者。他有一个优美的灵魂,所以才有这样优美的琴音。个性是音乐的泉源,源头圣洁,水才圣洁,音乐才圣。我相信罗有一个最美的灵魂,最美的个性。 ×月×日 今晚,在××剧院,罗举行盛大的个人演奏会。当他奏完萧邦“夜曲”时,他的黑黑眼睛里充满了神秘的光亮,好像一个少女在梦想她的情人。他的眼睛很美,很美。 奏完了第一个曲子后,五六个女孩就向他献花,其中有一个是我。我那一篮丁香花是托一个同学的妹妹献上去的,他不会知道。 最后一个大曲子仍是孟特尔逊的《音乐会曲》,这使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晚会,但我对他现在没有一丝恨意了,相反的,我一天天的欢喜起他来。 音乐会曲的第三乐章,美得叫人不能忍受,我想它正是罗的心灵的最好说明,这一乐章把他内心所藏的许多东西,全坦露出来了。只有一个最可爱的人才能把这一乐章的最可爱处表现出来。罗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乐章。假使有一天我真能沉醉在他的感情乐章里,该多好! ×月×日 我不讳言,我是爱罗了。任何男子都叫我讨厌,只有罗叫我爽心悦目。 今天在跳舞会上,我自动跑过去找罗说话,只谈了一两句,他就走了。他真是古怪,为什么这样躲避黎薇呢?黎薇是一个女妖么? ×月×日 今天起,我正式找罗学提琴了。认识了整三年,我们没有谈过三句话以上,多有意思。他对我既始终存芥蒂,我只有牵就他了。有什么法子呢:他是这样值得人爱! 今天上午第一次和罗谈了这么多。我们简直是在演戏,演得极其有趣。罗如果上台做演员,一定能叫座。 ×月×日 向罗学提琴有一个月了。一天天的和他多接近,一天天的发现他更多的优点。他对我的爱护与体贴,真叫我舒服极了,愉快极了。三年来,我第一次正式被他照料,被他爱,我觉得自己是躺在一支船上,他就是我的船;自由自在的叫我顺流而下,尝到流水行云的滋味。 ×月×日 罗虽然爱我,可这爱一点不显著,不牵强。它是中国写意画,不是西洋雕刻。它是风,不是云。它是海水,不是高山。 许多男子看见我时,都露出狗形,只有罗始终保持人形。在人群里,到处只见到风暴,只有罗是我平静的海湾。我如果是船,当然要逃避风暴,投入平静的海湾。我对罗有一种极坚强的信赖。我信托他。像信托一个八十年的老朋友。他的最可爱之处,就在于他的最值的信任。 ×月×日 没有办法,我实在爱罗,除了他。我从没有爱过别人。我爱他的学间,更爱他的“人”。他的“人”比他的提琴还可爱。他越是对我谦虚有礼,我越是抑制不住,在他的温柔里,我看出一种极灼人的热情。我真想大声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得快要疯了。别相信我的傲慢。那只是伪装。对于一般纨绔子弟,这伪装是必要的。对于你,我愿意把整个心掏给你看:看它是怎样为你而红,为你而热。” ×月×日 啊,罗!你为什么那样好?那样可爱?你真害人啊!我非给你害死不可!我今生是被你害定了!唉!傻子!为什么不拥抱我呢?我需要你的热烈拥抱。我需要你的粗大臂膀。我需要你的情话,你的呓语,你的疯狂。 ×月×日 我不能再忍耐了,我必须把一切告诉他,我要告诉得很自然,很美丽,不能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愚蠢。唉,我的心现在热极了,我在害一场可怕的病。 ×月×日 命定的时候到了。今晚决定一切。我相信他是爱我的,要我的…… 我要把我的心交给他。 看完日记,天已大亮。我前后喝了两大壶咖啡,吸了六枝雪茄,我的脑子膨胀极了,也空极了,但精神一点不疲倦,正相反,我现在很坚强,很昂奋。我仿佛亲眼看见:我的一根神经怒张起来,像春天树枝。看看表,已经五点十分。我闭上眼睛,斜躺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那四册日记。抚摸着,抚摸着,一阵阵神秘火焰不断从我心底冒出来。我竭力使自己镇静,然而无法镇静,我的身子睡着,我的心却醒着。 休息了一会,约莫六点多钟了,我梳洗一番,立刻打电话给黎宅:找黎薇接电话。 不到两分钟,一个美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这声音是我所熟悉的 “你是谁呀?”黎薇的声音微微发出惊讶。她显然未想到这样早会有人打电话给她。 我闭上眼睛,用最温柔的声音轻笑着道:“你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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