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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徐广田回家后,为了泄愤,有时怀里揣着手枪,到铁路局去找刘金山,刘不见他,他就在路局门前叫骂不已。开始靳怀刚还可以和他谈话,劝说几句。后来靳的话他也不听了。也就是说铁路局没有一个人能和他说上话了。

  我自认为过去和徐广田的关系不错,在这关键时刻,作为一个战友也该去好好劝劝他。所以我在铁路局靳、刘面前,自告奋勇地愿意到徐广田家里去作作工作,要他服从组织调动,到山里去学习。他们听了都很高兴,记得是在一天下午,我从铁路局借了匹白马,从枣庄往西沿着已拆除铁轨的路基,走出四十里,将近傍晚时到了徐广田的家里。

  徐广田的家确实很穷,住了两间旧草屋。家无隔日粮,屋里到处堆着些道钉、铁夹板,尖端呈猪蹄形起道钉用的铁棍,还有铁路职工用的旧红绿灯,这可能是过去吃两条线,铁道游击队破坏敌人铁路时留下的东西。我的到来,徐广田是欢迎的,像过去见面时一样热情地握着我的手。家境虽然很困难,由于朋友多,他还是给我弄了酒,简单的做了两个菜,我俩就喝起来。我看到他家那么苦,哪有心喝他的酒呢?可是我也知道对方的性格,他让你喝酒,如果你不喝,那等于你看不起他,甚至比骂他还使他生气。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和他对饮起来。在喝酒的过程中,徐广田和我谈了许多,主要是诉苦,归纳起来就是上边说的那几条。无非是说刘金山如何打击报复他、不提拔他,不许他到铁路上工作,最后把长枪中队调离铁路局也归罪于刘金山。

  在谈话中,徐的父亲和爱人也常插话进来,诉说家庭的困难,说徐广田在铁道游击队哪一点不如刘金山和王志胜?可是现在人家当大官了,每月还领那么多小米。如果徐广田能挣这么多小米,家里也不困难了。为此老人和妻子在抱怨他没能耐,不能养家糊口。家属的怂恿,只能给徐广田火上加油,使他满腔怒火烧得更旺。徐最后对我说:“八年抗战,我没有熊过,现在鬼子投降了,他们竟这样整我,我真受不了这个气。我不干还不行么?现在部队号召老弱病残人员复员,我身上有不少伤,我复员好了,这样还可以照顾下家里的生活。”

  我听了徐的一席话,深深感到这个在抗战中英勇杀敌的英雄,现在在思想深处,竟为个人主义所困扰,这种错误思想是和一个无产阶级的英雄人物不相称的。他对刘金山的一些意见,有好多是误解,有些问题是组织上从全局出发由上级决定的。他的一些个人困难,应以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胸怀,加以克服,不该对组织上怀有抱怨情绪,甚至动摇了自己的革命意志。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徐已滑到了极危险的地步。在此关键时刻,应该给以帮助和教育,使他猛省过来。但是从他为个人问题而困扰的激动情绪来看,对他作些解释,讲一些正面的革命道理,是无济于事的。开始靳怀刚和他能谈上话时,这样的道理肯定已经反复对他讲了。当时他脑子里既然过多地考虑和计较个人问题,我就从这方面和他谈了许多。

  首先我和他谈八年抗战是艰苦的,可是再大的困难他也能克服,在铁路线上勇敢地战斗,创造许多英雄事迹,而且被命名为人人崇敬的战斗英雄。经过多少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可是现在抗战胜利了,他却不干了,落了个“妥协”的坏名声。我没有向他讲继续革命的大道理。退一步说,就是为了维护个人的荣誉和英雄称号,也不该这样退下来。其次我谈到他既然有很多意见,不愿和靳、刘谈,可以到更高一级的领导那里去反映嘛!现在鲁南军区调他到山里去学习,我劝他到山里学习时,可以直接找关心他们的张光中司令员当面谈谈,领导上肯定会帮助他解决问题的。

  当时我竭力劝他到山里学习,也认为他经过一段政治学习,会提高阶级觉悟,能够克服自己的个人主义思想,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我说他到军区后,老人和妻儿是军属,铁路局和人民政府会按优抚政策给以照顾的。第三点,是从我和他的友谊出发,谈点我个人对他的希望。我说在铁道游击队里我和他认识最早,应该是老朋友了,而且感情很好。我对他的杀敌的英雄事迹是崇敬的,我能和他这样的英雄人物作战友是荣幸的。作为一个同志和战友,对他的一切是很关心的。

  因此,听说他回家不干革命了,我很着急,连夜赶来谈谈心,劝他到山里去学习,继续干革命。今后我们依然是很好的战友,在革命事业的前进道路上,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衷心地希望他不要半途而废。并说明不仅我个人,其他知道他的同志都这样期望他。总之,我的谈话是诚挚的、中肯的,我对他的爱护之情是发自内心的。看来,我谈的这第三点是打动了他。因为他好朋友、重义气,对于友谊的赐予,特别尊重。他听了我的话,沉吟了片刻,最后以发亮的眼神望着我,并用果决的口气对我说:“谁的话不听,我得听你的话。你为了我好,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成夜的苦口婆心地劝说我,我再不听你的话还能算人么?我听你的,可以到山里去学习。不这样作,我就对不起你!”我们谈到深夜,有了这样的结果,我感到高兴,庆幸他终于又走上革命的道路,继续前进了。

  第二天一早,他牵着白马一直送出我四五里路。临别我问他:“你决心到山里学习了,我很高兴,你什么时候动身啊?!”他说:“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去,你不是三天后回临沂么?我后天一早就到铁路局去拿介绍信,你走前准能看到我到山里去,这样可以了吧!”我回枣庄把徐广田愿意到山里学习的情况,向铁路局的靳怀刚、刘金山谈了。他们都满意,认为我帮助他们作了徐的思想工作,对我表示谢意。第三天我回临沂城去了。

  走前听铁路局的同志说,徐广田果然于我走的前一天,到铁路局取了进山学习的介绍信去报到了。我返回临沂不久,国民党撕毁了停战协定,全面发动内战。蒋介石指挥他美式装备的部队向我华北各解放区进攻。我山东解放区人民在中共中央华东局直接领导下,紧急动员起来,积极支援主力部队,粉碎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内战的炮声已在鲁南和陇海线上响了。在这炮火连天的情况下,坐下来写长篇小说是不可能了,我和《山东文化》的一些工作人员都投入支援前线的工作。

  这时候,我突然接到枣庄市长张福林一封急信,信上劝我不要写铁道游击队了。因为徐广田已经投敌,成了叛徒了。这一消息给我很大震动。我四下打听,才了解了徐的真实情况。我离枣庄前,他确实到铁路局去取介绍信到山里去了。但是他所以愿意到山里学习,并不是出于一个革命战士的觉悟,通过学习来克服自己的错误思想,以便更好地为革命事业贡献力量。

  他去山里,仅仅是为了不驳我的面子,我当时那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他再不去感到很对不起我。可悲的是他那时还认识不到那样作,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党。正因为他没有从思想上解决问题,不能正确对待个人和组织的关系,没有认识到妥协就是对革命的动摇。所以到山里后,在学习过程中,突然又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就又把枪一交回家去了。

  当时形势非常紧张,驻在徐州附近陇海线上的国民党部队,在临城一个师的策应下,向鲁南大举进攻。枣庄党政机关不得不作暂时的撤退。徐广田的家乡正处在敌我之间,很快就会为敌攻占。鲁南军区张司令考虑到徐广田是铁道游击队战斗英雄,如遭不测,将对我党我军造成不良影响。所以他就派原铁道游击队副政委郑惕,带一个连星夜赶到徐广田的家乡,一定动员他随自己部队撤到我军后方的安全地带。如他不肯,也要带强制性的把他带回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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