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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可是,多少年来,那些在煤上发家的人们,却不肯对咱们说句良心话,就是:这煤山是我们这些煤黑工人,受尽不是人受的劳苦,从地下用血汗挖出来的。老实说,没有我们受苦的工人,就没有山样的煤堆;没有煤堆,枣庄也不过是像几十年前,一个只有几棵老枣树的荒村罢了!……”

  李正细长的眼睛,充满着正义,又很认真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枣庄是我们工人创造出来的!”

  这响亮的结语,深重的敲着人们的心,黑影里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回音:

  “对!对!”

  “对!你说的都是实话!”

  一连十二个“对”,像一块石头投进水塘,激起的浪花,向四下喷射。

  “可是反过来看呢?”

  李正又继续他的讲话,大家都压制住沸腾的情感,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再看看枣庄人们的生活吧!有多少人从煤上赚了钱,吃的鸡鸭鱼肉,穿的绫罗绸缎;有多少做煤生意的商人,住着洋房瓦屋,没事用扇子扇着大肚子,在哼哼呀呀的胖得发愁。我们这创造煤山的工人生活又如何呢?我们是枣庄最劳苦的、最有功劳的人,可是我们却吃糠咽菜,衣服烂成片片,住的地方连猪窝都不如。每天听着妻子儿女挨饿受冻的哇哇乱叫。你看,社会是多么不平啊!……”

  说到这里,蹲在炉边的人群,乌黑的头颈渐渐垂下去,有的用粗大的手掌擦着眼睛。李正说到他们的痛心处,那最爱打抱不平的彭亮,现在也为政委指出的人世间最大的不平而动着心。平时他们受苦受罪,有人认为是命,现在才算找到苦根了。听!李正清脆的嗓音,向着满含悲痛的人群,发出亲热的召唤:

  “共产党!毛主席……”

  李正这有力而严肃的六个字,使人们突然抬起含泪的眼睛,这眼神也像李正一样的严肃而有力。

  “他领导我们无产阶级向穷苦的生活战斗。团结一切受苦的人起来,推翻这人吃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可是现在日本鬼子来了,也只有我们工人阶级最懂得仇恨,我们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就站在抗日的最前线。我们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在中国建立幸福的社会!我们有了党,有毛主席,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我们要起来干!……”

  “干!干!”

  人们刚才的难过,变成了力量,变成了十二个“干!”他们喊出这行动的字眼时,都紧握着拳头,眼睛也仿佛亮了。从这以后,每当晚上,李正坐到帐桌边,火炉正旺的时候,人们都像铁块碰到磁石一样,向他身边聚拢来,听政委向他们讲党的斗争的历史和山里的抗日游击战争。党的每一行动,他们都感到和自己脉息相关。谈到党在某一个时期受挫折的时候,他们心痛;谈到党胜利的时候,他们兴奋。李正的谈话像拨开云雾,使他们看到太阳。他们不但了解到自己受苦的根源,也认识到斗争的力量和前进的道路了。

  当他们在和贫困的生活搏斗中,看到了党,认清了党,他们的眼睛里已不再充满哀伤和愤怒。哀伤是在饿着肚子听着老婆哭、孩子叫的时候才有的;愤怒是在受气、握拳搏斗时才有的。现在他们的眼睛是真正的亮了,从黑暗的社会里看透了一切,好像一切都明白了。直到这时候,他们才了解到他们的老洪,为什么和过去不同,才了解到老洪回枣庄对他们说的话:“党教育了我,党给我力量!”的意义。直到这时,他们的拳头,已不是仅在一时愤怒之下才紧握了。他们身上已灌输进永不会枯竭的力量,拳头不但有力的打击出去,而且知道打在什么地方了。

  他们心里有了党以后,再听李正一次次关于斗争的讲话,那清脆有力的话音,像春雨落在已播种的土地上,一点一滴的都被吸收了。当晚上他们听过李正谈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入睡。他们在黑影里,仿佛看到那起伏的山岗上,密密的树林里,有着自己的穷兄弟,听到游击队同志们所唱的歌声,这些游击队员怎样被穷苦的农民像家人一样接待着,在战斗的空隙里为农民耕作;在战斗里,又是怎样的以粗劣的武器,英勇的和敌人作战。他们感到这是多么亲热的兄弟和同志呀!现在自己就是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他们为此而感到喜悦和兴奋。

  彭亮好久没有睡着,睡在他旁边的小坡,翻了一个身,突然用肘触了他一下,低低的问:

  “还没有睡着么?”

  “没有,你呢?”

  “我对你说,”小坡不但没睡着,语气还那么兴致勃勃的,“我看到过咱们的队伍!”

  “我不信,你是吹牛呀!”

  “真的!”小坡说,“上次老洪搞机关枪,我和他一道送到小屯,山里派队伍来取枪,我看到了。他们是多么亲热的握着我的手啊!……”

  彭亮听着小坡在叙述着他看到自己部队的情景,甚至每个细节都用最大的兴趣说出来,他听了感到很羡慕,能够看到自己的队伍是多么幸福啊!小坡的情绪越谈越快活,他问彭亮:

  “你要不要听我唱政委教我的一个歌?”

  “好!不过要低声一些!”

  彭亮点头说,他知道小坡对歌唱的爱好,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他所以要小坡唱得低一点,因为夜深人静,容易叫别人听见。

  铁流两万五千里,
  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
  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虽然有几个像“铁流”、“锻炼”对他难解的字眼唱得含糊,可是整个歌子的曲调是那么激昂的被小坡唱出来了。这年轻人低低的歌声,在这漆黑的小炭屋子里旋转着,透出门缝,在冬夜的寒风里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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