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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爽然巡着她的病语,嘲笑道:“哪个人不是每年一次,难道你还好几次不成?”大家都笑了。

  宁静因为自己没送礼物,心里过不去,直埋怨方才没有逼他认。爽然瞒着她,他父母自然不知情,一定以为她小器不懂世面。于是有点怏怏的。

  素云对爽然道:“你没去绸缎庄?我才刚儿去找你来呢,想着一道来。”

  爽然淡淡的道:“是吗?”

  林家夫妇都假装没注意,不接腔。林太太回厨房里干活儿,林宏烈问素云许多话,龇牙咧嘴的和她说笑。宁静想他对她冷眉冷目的,对素云热嘴热舌的,算是表明态度了,心情又一沉。爽然使劲逗她讲话,她也带答不理儿的。

  不一会子,素云起身道:“我到里边儿帮帮伯母。”

  林宏烈道:“不用不用,她一个人弄妥当了,弄脏了你这一身衣服可划不来。”

  “没事儿,我也不过端端盘子洗洗东西罢了,干不了什么。”说着进去了。

  宁静简直坐不住。自己来了这么些时候,一点儿没想到要帮忙。她看看爽然,怕他已经讨厌她对她失望,可是他照样挺兴头和她乱扯,她没听进去,觉得她果然不是他人群中的人。人群中,她只认得他一个,然而她是失落的。这一来她灰心得不得了,更郁郁懒懒的了。

  晚饭时候,林太太提着火锅从里面嚷出来:“来喽来喽,酸菜火锅哟!”

  厅里马上一阵动乱,林太太把火锅搁在桌子正中,烟囱直冒着呛人的白烟,不时有妖妖的火舌吐吐吞吞。素云把切好的酸菜肉片分几次端出来,起码十多盘子,圆满一桌。爽然找份报纸风口处搧搧,林太太道:“不用了不用了,这火我生得旺,你倒是把花雕拿来暖上一壶。”

  宁静这半晌不自在的竖在一旁,留神避免碍着他们,四肢废了般,此时进去帮忙端菜嘛,倒像是捡现成似的。

  爽然把花雕搁在火炉上热,一切也就齐全了。他硬要挨着宁静坐,林宏烈硬要他挨着素云坐,结局是爽然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

  林太太笑道:“爽然早就跟我说生日那天得请什么人,弄什么东西,可紧张了。”

  爽然眼睛射射宁静,她把嘴唇弯成一弓,取笑的意思。他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粉丝儿,倒了一大碗醋。林太太补偿似的给素云煮几块山鸡肉,夹给她道:“你尝尝,甜是不甜?”素云赞好,林太太又道:“你过年再来,该有黄麂肉了。”

  宁静吃得没心没意的,大碗醋拌辣油,只有些微波弱浪。爽然使劲给她夹,她抽冷子又夹回给他,几次他都没发觉,待发觉了,问她怎么了,她说中午吃得饱。

  隔着白烟看素云,只见她紫雾雾的在那端,与这环境不协调的眉线胭脂唇膏,在灯光下不乏迷人之处。只见她煮着酸菜道:“伯母你这锅儿不是铜的吧,我家的那个铜锅,酸菜放进汤里会变绿的,好看极了。”

  林太太道:“哦,那俺们家也有,可是那得坐在小板凳上吃,招待客人恐怕不大好。”接着向爽然道:“你的酒要烧干啰!”

  爽然赶紧取了来,各人倒一杯。林太太进去钳来两块黑炭塞到烟囱里,另外锅里添点沸水。

  宁静爱喝花雕,兼且什么都吃不下。喝得较急,把一张脸灌得通红通红,像是随时要爆出墙去做太阳。爽然凑过去道:“你像关公。”她难为情的抚抚脸颊,素云道:“你这样子很好看。”宁静腼腆一笑,手还留在脸颊下。

  林太太忽然想起什么的道:“哟,你们俩儿都没穿罩衫儿,把棉祆弄埋汰了可怎整?我给你们拿来两件好了。”

  宁静和素云来不及拦阻,林太太已经不见了,回来时手上搭着两件罩衫。宁静因为不打算再吃,终于没穿,倒是素云套上了。

  宁静辛辛苦苦熬完这一顿,饭后坐片刻便告辞。素云亦起身说要走。林宏烈道:“这么着,素云你多坐坐,爽然送完小静再回来送你。”

  素云道:“不必了,这多麻烦,我雇辆车自己回去行了。”

  林宏烈道:“不行,这么晚了,让爽然送一送吧!”

  爽然提议道:“这样吧,我和小静一块儿先送素云,然后我再送小静。”说毕雇车去了。

  素云坐上三轮车后,爽然骑自行车载着宁静,跟在三轮车旁边。素云住在新抚顺,有好长一段路程。没有人说话。只有轮声轧轧。抚顺煤烟多,白雪都透灰透灰的,夜里却不大觉得,月亮大大白白的照在上头,一条夜街光光敞敞,却是个肤浅的世界。

  到素云家,她发觉自己还套着林太太的罩衫儿,便脱下来笑道:“我穿在身上,看不见倒罢了,连你们都瞎子似的。”

  爽然笑道:“的确看不见。”

  道了再见后,爽然和宁静往回走,他懒得拿着罩衫,让她先拿着。因为骑了不少路,有点疲倦,便在一扇店门前坐下歇脚,宁静在他身旁坐了。两条人影在雪地上球成一团,风一刮,项巾额发便跃跃若蹈。空气冻冻凛凛的压下来,彷佛要把一切夷平。她因喝了酒,出来北风一吹,已有点头痛,现在痛得更尖锐,不觉靠在爽然肩膊上。他低头瞅瞅她,替她把项巾掖一掖好。偶有行人经过,都是瑟瑟沙沙低头疾走,像做错事的孤鬼。

  月亮又偏一偏西,两人便重新上路。爽然大概确实累了,骑得非常慢,自行车嗞嗞嘎嘎响,好像一片片在绞碎月光。到得宁静家,已经月近中天。她目送他离去,自行车擀下一道长长轨迹,好像他无论走得多远,这儿仍有东西要牵挂。她一低头,方知道自己仍拿着那件罩衫儿,不由得笑起来,不知怎么今天三个都瞎子似的。

  次日早上夹然比平常晚了还未来,想是昨儿喝了酒,走了不少路,不曾恢复的关系。不基于什么心理,她极想把罩衫送到绸缎庄给他,又拿不准他去了没。磨蹭了个把时辰,究竟去了,却是素云在那儿俨然林家媳妇儿似的坐镇。

  她笑殷殷的过来道:“找爽然?他今儿身上不自在,会晚点儿来。”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那罩衫,想明明交给爽然的,怎么跑到小静那儿去了。

  宁静有点惘惘的,素云道:“你进来喝杯茶等一会儿吧!”

  宁静往回挣道:“不了,麻烦你替我把罩衫儿还给他!”

  “好,反正我今天总会见到他。”

  宁静揣量素云定是常来,所以爽然不愿她去。他就是什么都爱瞒她。

  回到家里,永庆嫂告诉她爽然厅里等着呢,她开心不已,直奔厅里去,爽然看出来亦是满怀喜悦的,问她哪里去了,她哼哼着是送罩衫去;他明知不单是这个原因,不过没追究。

  宁静问道:“不是说身上不自在吗,为啥不多躺会儿?”

  他道:“我压根没事儿,妈硬是摁着我不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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