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桑青与桃红 | 上页 下页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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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走到大厅。 “从今以后,对杏杏要小心。”他低声说,摸着狐皮的毛。“她也许是共产党的外围分子。你就呆在屋里吧,别到外面去,那些学生太嚣张了。” 家纲把狐皮袄包在包袱里。天黑下来了。他拎着包袱在天并里扭秧歌的学生之中走过去了。 他转来的时候,杏杏连说带笑地讲着她爷爷和春喜的事。春喜肚子大起来了。老太爷卜卦:春喜必生贵子。老太爷一高兴,摇头摆尾说:“六十成亲,八十做寿——还有二十年好风光。” 杏杏一走,老太大就叫家纲到炕前去。她朝着墙无力地说;“沈家纲,记住一句话:不管天翻地覆,沈家的香火不能断。青青有喜了,你们到南方去吧!” 春景几天,一口薄薄的棺材拾出了四合院。我和家纲也没有披麻戴孝。老太大葬在西直门外黄土坑。 我和家纲搭火车南下。 北平。天津。静海。青县。沧县。东光。德县。平原。禹城。济南。章邱。青州。朱刘店。 车上的人每站下车受检查。一个个人走上前去,向解放军交上路条。 我和家纲装着陌生人。他是山东卖布的。我是徐州卖油条的。我们分坐两节货车。(平津铁路客车已通。津浦铁路只通货车。)结婚戒指和半边玉辟邪全留在北平了。 车又到站了。潍县是解放区最后一站。潍县过去就是两不管的真空地带,火车不能通行。真空地带过去就是国民党的青岛了。 从天津一路同车的男女十二人,一个个拎着行李走到栈房。 十二个陌生人,睡在一张大炕上。我一边靠墙,一边靠家纲。十二个人全不讲话。我已经六天没讲话了。我非讲不可了。我把家纲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在他手掌心画字。我们就在手掌心上谈话。 睡不着 你过来 不 ? 害怕 睡着就不怕了 安全第一 哪儿安全 青岛 解放军快去了 南京 解放军也快去了 回北平 回不去了 只有向前走 走到哪天为止 台湾 我要个儿子 我要个女儿 儿子叫耀祖 女儿叫桑娃 真空地带。 太阳落下去了。还有二十几里才到蔡家庄。一眼望去没有一点庄稼。在小路上走着的十二个人没有人说话。我们仍然陌生。我们要赶路。鸡公车驮着行李在干裂的土地上滚着叫。滚起的土隔在人和人之间。入裹在土里,模模糊糊——一人一顶小土帐子。人走得快,手也摆得快,捏着拳头向土帐子打过去。打破一层。又是一层。人走到哪儿,帐子就兜到那儿。走得多快,走得多远,全没有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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