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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金箍仙说我要得子就得借胎。他带我到四御殿拴走一个磁娃娃,又带我到殿后的柴房教我借胎。九个月以后,我就生了你,家纲。我可以和春凤平分天下了。谁知她又有喜了。我把大寒的葛根研成粉渗在茶里。她喝了就小产了,流血流死了。家纲,你妈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你骂我吧。怀恨我吧。我心里障碍全消了。”她突然转身用手指点我。“青育,我也有话要和你说。你到北平,我第一眼看见你就不喜欢你!休眼睛里水太多了。你是个妄想颠倒的姑娘。貌似贞洁。心如蛇蝎。青青,你是个大克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家纲,你还要娶青青吗?”

  “只要她答应。”

  “她的毛病你都认了吗?”

  “认了。”

  “家纲,你到底为什么要娶她呢?”

  “她和北方女孩子不同。我在北平太久了。”

  “青青,你愿意嫁家纲吗?”

  “愿意。”

  “家纲,你当真下决心娶她吗?”

  “我早下决心了。”

  “我的儿!这才是男人!你就是要做男人,对不对?你可一直没逃出你妈的手掌心!现在休是个男人了!你……”

  “妈,地板太凉了。我和青青扶您上炕躺躺吧!”

  “只有一个条件:我上了炕还得说下去。不准打断我的话!我一停就看见九龙壁向我倒下来了!”

  “你说下去吧!妈,不要停。”

  双喜金字在正中间。两旁各挂两幅喜帐。长条几铺了红毡毡,上面点了一对大红烛——结婚礼堂就在沈家客厅。

  贺客十三人。杏杏,她母亲、万老太爷、春喜,一家四口全到了。(春喜有喜了。)

  我的结婚礼服是向杏杏借的一件大花大朵丝绒旗袍。杏杏把我长长的头发梳成一根根油条吊在肩上。她说那是欧洲贵妇发型,正好托出我古典的尖削脸。我右耳坠上的一个小缺口也给油条遮住了。左眼下边的一颗痣在涂过脂粉的脸上显得更黑了。杏杏搀着我从跨院走到礼堂。

  新郎已经站在两支大红烛之间,面对着证婚人万老太爷。他的妈由人扶到礼堂,坐在长条几上首。(她不停地讲了两天两夜,现在平静下来了。)

  炮弹在四合院顶上吱——吱——叫。

  “……头号战犯蒋介石以‘因故不能视事’的名义宣告引退……”流亡学生的无线电在四合院里大叫。

  他们在客厅门口来来往往看热闹。

  我在新郎旁边站住了。

  司仪叫“婚礼开始”。证婚人万老大爷致词。

  “……谦谦君子,窈窕淑女,真是天作之合。咱们中国人立身处世,首重道德。才德全尽之人不可多得。与其得才子,不若得君子……”

  “……人民解放军解放塘沽。守敌五万余人由海上逃跑。……”

  “……自古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倾国败家者,不计其数。因此家纲之德在此乱世尤为珍贵。而家纲之德又归功于孟母第二……”

  “……伪代总统李宗仁发表文告,说:在八年抗战之后,继之以三年内战,战祸遍及黄河南北,田园庐舍悉遭摧毁,无辜人民之死伤成千累万……”

  “治家之道首在不听信妇人之言,不薄父母,家门和顺,虽逢乱世,自有天伦之乐……”

  “……人民解放军解放蚌埠、合肥。国民党军参谋总长顾祝同命令国民党军队于蚌埠撤退前将蚌埠以北淮河大桥炸毁……”

  “……桑府世代书香。桑小姐自是贤慧人。我引用女儿经几句话作为赠言:‘夫君话,就顺应。事公姑,如捧盈。修己身,如履冰。’最后恭祝新郎新娘琴瑟和谐,子孙绵绵。”

  “……博作义和共产党在西山谈判和平。和谈代表前市长家里有两颗定时炸弹爆炸了……”几个流亡学生在门口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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