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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流亡学生拎起桃花衫子向我们挥了一下。“我就用这件花衫子做指挥棒,大家一起来唱歌吧!轮船老远就可以看见这件花衫子,就可以听见我们的歌声了。唱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喂,喂,别忙!这种新时代的歌,我可不会唱!”老先生说。

  “那就唱一首老歌吧!凤阳花鼓!”我说。

  “好!”老史跑过去拿起鼓槌,咚咚敲了几下大鼓。

  我们一起唱着。

  左手锣,右手鼓,
  手把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
  只合唱个风阳歌!
  唱一唱来,伊呼呀呀嘿!

  流亡学生挥着桃花衫子。老先生用筷子敲铜脸盆。我用两根筷子摔莲花落。老史打鼓。桃花女抱着孩子一边唱一边扭来扭去。

  轮船溜到我们对面了。

  “搁浅啦!救命呀!”我们突然停住歌唱,一起大叫起来。“搁浅啦!救命呀!搁浅啦!救命呀!”

  轮船上的人靠着船栏望着我们。两三个人向我们挥挥手。船吱的一下溜走了。

  水打着石头轰轰响。

  “脚底下人!唱也没有用呀!”船老板仍然叭叭抽着旱烟袋。“就是轮船也不敢过来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撑船的人分成两班,日夜轮流值班看水位,随时准备掌舵。水一涨过石头,船一漂起来,掌舵的人把舵掌稳,船就会顺着水漂下去了。水涨起来了,要是没有人掌舵,船就会冲到那些大石头上,我们就都完了。”

  木板,篓子,盆子,箱子,还有许许多多东西,在江上漂下去了。

  “上头的滩又有船打翻了!”船老板望着冒在水上黑黑的蛀齿。“下雨就好了!下雨水就涨了,水涨我们就得救了!”

  岸上燃起了一堆野火。

  天黑了。

  搁浅第二天。

  太阳照在牙齿一样的石头上。牙齿四周的江水开水一样翻滚着。

  “竹篷子干得响啦!”舱夫在船头说。

  竹篷子就是我们的船舱,矮矮弓形的顶,两边有两排木板铺。船夫占船头的一半;那一半总是空着的——他们日夜在甲板上。船客占船尾的一半。我们日夜就在铺上过日子。老先生和流亡学生在一边,我、老史、桃花女在另一边。“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隔着很窄的走道。老先生说船上人擦人,简直是“男女授受不亲”,因此,男人不准打赤膊;女人不准敞胸露背。他自己的竹布褂子,一徘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的。流亡学生可不听那一套,永远打着赤膊;桃花女也不听那一套,永远敞着大襟露出一块白胸脯。老先生把水烟袋筒子打得夸夸响。“你们这些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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