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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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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半瓶醋觉得浑身热烘烘的,活像穿了半大棉袄抱着火盆子,每个毛细孔都痒得难受,抓也搔不到痒处。 他的手抬起来,想敲门,又怕惊得附近的狗叫。也许土狗的吠声会引来另外一群“黑狗子”,被堵在老鳖窝里捉活的。 半瓶醋只有把马牵到后院墙外面,将马拴在后门鼻子上,紧了紧腰带,很利落的上了院墙,临往下跳时,又叨念着:“二光头,你也不能嫌我没有出息,咱家祖宗八代没出个和尚。掐算掐算三个多月没进大荤了,实在难熬,”接着又咬了咬牙:“干胡匪不知那天伸腿,有福不能不享,各位至亲好友,有偏了。” 半瓶醋呲着牙,乐哈哈的跳下来。这里等于他的姥姥家,别说院子里有灯光,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摸得清楚。 靠近后门的是厨房,里面住了个聋子“老四”大师傅,在他耳朵根上放了串大雷鞭,也震不醒。别看人聋,几样菜烧出来相当地道。半瓶醋故意敲敲窗棂子,摩仿着收生婆老腔老调的说:“二娃子,出来喝(念哈)醋吧!” 过了厨房的劈柴堆,便是四合套院。在左手第三个房间,住了知情知意的人儿小桂香。 他忙闭上眼,向过往神灵祷告:“——请多多保佑,弟子守清三个多月了,难得来一趟。保佑今晚小桂香没人‘住局’。” 半瓶醋祷告完毕,骨头轻得没有四两重,悄悄的、飞快的跃到桂香的窗下,只要用手一推,跳进去就是大炕。大炕上有红绫子被,被里面有比缎子还要光滑的娘们。他迅速的用力一推,上半截窗户开了。正要提腿上窗台,附近传来一片狗叫声。 半瓶醋一听,不只几只狗,接着又有乒乓咚咚打门声,还有马蹄声,马蹄清脆的敲着夜街,越来越近了。 半瓶醋一想不对头,断然的一摔窗子,回身向后院走去。窗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加上狗叫,把房中的人惊醒了,传出桂香那惯用的天津卫腔:“什么事嘛?” “是查夜的吧。” 听到男人苍老的调门,半瓶醋的酸劲上涌,不再留恋。两手一扒,腿一缩,上了墙头。直接跳到马背上。 突然电棒子亮了,耀得两眼发花,已有马追过来,他来不及解缰绳,抽出腰刀,斩断缰绳,一夹马腹开溜。 “什么人?”一开口便带吃粮的味儿。 “站住!” “叭——钩!”子弹溜子从他耳朵边越过去。 “奶奶个熊,来真的啊!”半瓶醋这下找到出气的了,反手就是一梭子,听到咕通一声,马儿咴咴叫着。 他没有回头看,来了个“镫里藏身”,溜出郭尔罗斯前旗。 §五 贺三成、王江海空着两手,没带家伙,规规矩矩坐在玉合顺的里院客厅里。 客厅靠隔子扇窗,一拉溜二十多张紫檀木椅子,漆得发亮,上面放了绣着卍字图案的棉垫子。 墙上挂了不少字画,不少匾额,所题的款儿,都称会长。黄广丰的祖父、父亲,曾当选连任商会会长、同乡会长。到了广丰这一代,虽然年纪不算大,照样的被推出来。 学徒的过来,从茶囤子里倒了两杯茶。平时作威作福的保卫团队长,到了这里减低身价,连盖碗茶都没混上。 两人坐在这里,不敢高谈阔论,实在无聊,四只眼溜到东,溜到西。从窗棂看见黄广丰甘冒大不韪,老太太刚回山东老家,便讨回来的小婊子,正挽起宽大的袖口,在玻璃缸旁喂金鱼,露出藕瓜儿似的手臂。王江海咽了一口唾液,当初曾用烟头烧过这条手臂,上面可能还留有疤痕。现在只隔着一扇窗户,一个天井,连大气儿都不敢吭一声。 幸喜小娘们喂了鱼,喂了鸟回到房中,他那双眼又移到摆在长几上金光闪闪的自鸣钟。心里计算着,不知这是镀金还是金镶的。 钟声滴滴打打,分针转得快,时针转得慢,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才听见有人在后院很有气派的,“哼——哈——呸”三节奏的吐了一口痰。 两人迅速的站起来,黄广丰进来了,蓝缎夹袍,黑呢马褂,小圆口千层底鞋,手中端了银质的水烟袋。一根比手指儿细不了多少的金表炼,在钮扣与口袋之间,荡啊荡的。 黄广丰的面孔属于国字型,留着大背头,头上涂了不少发蜡,苍蝇爬上去都会摔觔斗。 他只有四十来岁,两撇又黑又浓又翘的仁丹胡,配上手中的水烟袋,便显得“年高”而具威严。 “会长您好?”贺三成、王江海齐声问安。 “——”黄广丰在正面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连眼皮都没抬:“你们好吧?” “托会长您老人家的福,还凑合。”两个撅着屁股回话。 “坐!”黄广丰用纸楣子一点。 “谢谢!”两人的屁股只贴着椅子边儿。 黄广丰吹亮纸楣子,胡噜胡噜吸水烟,一袋吸完了,才抽出烟锅,用力一吹,烟灰吹出来。这点功夫,和吸烟一样,不会吸,就喝一嘴烟油子水,不会吹,就把烟灰和水一起吹出来。 也许这是有身份人的气派,等他装上第二袋烟,才抬了抬肿泡眼皮。 “有啥事么?” “是点小事麻烦会长。”明明急得脸上冒油汗,贺三成却故意装得很沉着。 “你说!” “大青龙‘海叶子’来了。”王江海用发抖的手,捧到黄广丰面前。 黄广丰没有立即去接,向小学徒略微示意,小学徒把眼镜盒子拿来。他取出金丝腿眼镜带上。不知是老花、散光还是水晶片子养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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