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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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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似乎忘了王二虎昨天还是工人,王二虎听了很反感。暗暗叮嘱自己,不能丢了把棍子,就骂“臭要饭的”。 工区实在太大,骑着马没有看完,天便黑了。两人回到工头棚子,洗罢脸,大鱼大肉还有酒都摆上来。昨晚王二虎认为是请客,才那么铺张。现在明白,油辗子天天都这种吃法。 谁都知道油辗子有百万财产,吃这点不算什么。不过,这绝不是从家里拿来的钱,他不是个肯吃亏倒贴的人。王二虎端起酒杯,端起饭碗,吃不下去。他忘不了自己开大车店,吃的是大锅饭,大锅菜,又甜又香。不像今天面对整桌酒席,举不起筷子,张不开嘴。 “叫老李。”油辗子吩咐小厮。 小厮把厨子找来,油辗子把桌子一拍:“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饭桶,菜烧得像猪食,大爷才吃两顿,便倒了胃口。” 厨子被骂得发怔,王二虎过意不去,忙说道:“菜够好了。” “对下人别客气,你想吃啥,只管吩咐他,水饺、春饼、菜盒子,常常换。要是弄不好,着他卷铺盖滚蛋。人上一百,各形各色,千把工人内,定有好厨子。” 看到厨子挨骂和油辗子唠叨没有完,王二虎只好拿起筷子,大口吃菜:“味道不赖。”其实菜到嘴里,什么滋味也吃不出来。不是厨子手艺不好,是油辗子作威作福的样子,把王二虎整个的味觉食欲给弄麻木了。 厨子等到油辗子骂完,才委委曲曲离去,油辗子的筷子在碗里盘里又翻又搅,似乎没有一样可口,搅得桌面上又是菜又是汤水。 “‘天底下’当厨子的都差劲,该常钉着屁股骂,不然就会菜洗不净,刀口火候不对,还要揩油偷嘴。” “老二,”王二虎听得实在不顺耳朵,也引证他的口头禅说:“‘天底下’的厨子都不偷嘴,油味熏得他只想吃咸菜喝浓茶。” “你这就外行,我亲眼看见家里的大师傅,用大铁杓喝汤,也不怕烫得嘴上起泡。” “那不是偷喝汤,是试咸淡。” “不见得,老娘们炒菜,就没有这一手。” “老娘们不是厨子。”王二虎一句话,堵住油辗子的嘴巴。 油辗子很不高兴,失去了昨天的好性情,赌气干了一杯,脸上挂了霜,粗声粗气的表示:“我真弄不清楚,为啥你爱替他们说话。” “很简单,我出身苦哈哈,还有,他们没犯错。‘天底下’不能说人穷连‘理’也捣弄光了。” “大哥,不是我批评你,”那脸色不是批评,而是指责:“别老是穷啊,苦哈哈的,人要往高处走,水要向低处流。你已是人上人了。” “哈,一个端洋人饭碗的臭工头。”王二虎自嘲的大声笑着,苍凉的声音在江边的夜空里泄荡。 “别看不起这份差事,有人想得眼睛瞎了,还得不到呢。做人要看得远一点,这是个好行当,过几天你就知道好处。开上十年八年荒。还闯不出这末一份家当。”油辗子看王二虎那副不在乎劲儿,很不高兴。 王二虎不理会对方横鼻子竖眼,声音平静的说:“我还没有发财,也不想发财,万一有一天时来运转,也不会忘本。” 这餐饭,两人吃得并不愉快,草草了事。油辗子吃了白饭,接着躺在铺上吃“黑饭”。 吃“黑饭”的人,到了夜间精神特别足。王二虎却有早睡的习惯,用小厮为他准备的洗脚水,泡了泡脚,扯过小褂子一擦,躺到床上到半袋烟的功夫,发出如雷的鼾声。活像房外越野的狂风,连木屋都震得乱摇。 “真他妈的是条蛮牛。” 油辗子憋了一夜一天的气,骂起来。躺在对面烧烟泡的小厮,听油辗子骂王二虎是条牛,联想到二虎粗壮的身材,如牛蹄般的大脚,忍不住噗哧一笑。 油辗子一抬眼皮,本想说小厮失礼,当着主人的面乱笑。可是小厮那张脸,在烟灯映照下,白中泛红,活像熟透的日本大苹果,比中国人和老毛子娘们生下来的“二转子”还嫌嫩,不由自主的用尖尖的银质烟签子,向小厮的腮上扎了一下。 小厮疼得向后一闪,没敢叫出来,伤口涌出米粒般大小的一滴血,在油辗子的眼睛中,如同粉色玉盘中放了一粒玛瑙,那末鲜艳,那么诱人…… 油辗子从枕头下面,摸出打簧表看了看,已是零时过十三分。他已烟瘾过足了,一切也满足了。小厮为他盖好被子离去,他仍旧睡不着。工地无法弄架“无线电”听白玉霜,酸不溜丢的“桃花庵”。无限的精力无处发泄,转移到王二虎身上。他得把佐佐木交待的事,在这深夜人静,仔仔细细同王二虎谈。 夜间相当冷,他披上一件短大氅,下了床,走到王二虎的床边坐下来。油辗子知道单凭喊叫,王二虎不会醒,他把手中吸剩的烟蒂,狠狠往王二虎高大的鼻梁上戳过去,烙得王二虎大声吼叫的醒过来,油辗子则迅速的将烟蒂用脚踏熄,没事人儿似的,看着王二虎。 王二虎疼得爬起来,大手不住的摸鼻子尖:“娘个×的,是啥玩意儿。” “一只大蝎子。”油辗子说:“幸亏我早看见,否则还要糟。” “蝎子呢?” “丢在窗户外面了。” “真多谢你。”王二虎又躺下去,翻身向里,准备再睡。 “大哥,我有话和你说。” “明格再讲。” “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能教别人听见。” “你就说。” “坐起来,我怕你会困着了。” “不会。” “吸根烟卷。”油辗子怕王二虎入梦,特别递上一支已经燃着的香烟。 “我向来不吸洋玩意。” “那我就说了。”油辗子再度提醒对方,要他留神听着。 “说呢。” “明格你选几十个有经验,有力气的工人,去第四工区附近那个大场坪去‘打墙’。” “打墙干啥?” “修寨子啊,佐佐木先生要在这里开荒。” “荒还没开,房子没盖,那有先打寨墙的道理?” “这桩事,细情你先别问,反正对你有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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