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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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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柱轻轻的推开耳房门,王本元面朝里,背向上爬在那里,一条毡子盖在屁股上,整个受伤的背展露着敷了药,赵宗之面朝窗口,吸着旱烟袋,两人低声谈着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小坏蛋,过来,当了小队长。” “这事大青龙知道了,定会发疯。” “纸总包不住火,大青龙的眼线多。这面也太狠了,简直是寸草不留……” “都是他妈的钱害人。” “也不见得,”赵宗之长长的叹了口气:“世道人心变了……” “还算好,那个小王八蛋,只知道我和王二虎窝藏大青龙,为他治过伤。” “真难为你。” “说这些干啥!”王本元毫不在乎:“你不该常来看我,万一……” “他们不会起疑心,”赵宗之声音压得低了些:“这是在关东开店的老规矩,凡是乡亲或老顾客有病有灾,都得出面照应……” “小心点好,”王本元劝赵宗之:“咱这条命,就像家雀,不值半文钱。” “唉!”几乎是两人同声叹气。 “表叔,表舅!” 拴柱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把头扭转过来,看清是拴柱,惊惶的神情才渐渐消退。 “你进来多久啦?”赵宗之声色俱厉的问。 “刚——刚。”现在轮到拴柱害怕了。 “拴柱子,”王本元比较平和,还喊着他昔日的名字:“你有没有听我们说些啥?” “——”拴柱的头摇得像货郎鼓,心却在嘭嘭乱跳。 “真没听见?”赵宗之大声追问,如同捉到了三只手。 “别难为他,”王本元劝阻:“我知道这孩子不会撒谎。” “你来干啥?”赵宗之的气还没有完全平和。 “大姐说店里快上客了,忙不过来。” “你先回去。” 赵宗之用烟袋指着门子,拴柱子正要走,王本元却喊住他。 “拴柱子,听说你要去八狼屯开荒。” “嗯!” “要不要表叔当帮手,”王本元黄蜡似的脸挤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带坏。那窝棚里只有咱爷俩,想赌也赌不成。” “表叔,你骗人。” “真的,我不能在这里再待,那些该杀的,说不定那一天喝醉了,提了马鞭子来,拿我出气。”王本元说得那么无告。 “我愿意。”拴柱诚心诚意而高兴的表示欢迎。 “你表舅也赞成我去,我就是要亲自听听你的口信。你挑个日子,不管我的伤势好没好,说走就走。” “中!”心中窝囊了几个月,特别窝囊了一整天的拴柱子兴奋起来,他兴奋一切指望都有了着落,他兴奋王本元把他当成大人,连起程的日子都由他挑选。 “回去吧。” 赵宗之又催他,这次声调儿和气多了。 他高高兴兴的回到店里,在锅台边看到大妮,呲着牙一笑。 “还没上草料呢,撒的什么欢。” 大妮引用车老板子吃饭前的骂人话,逗弄拴柱子,拴柱子看得出大妮与他同样高兴,虽然没有把王本元的事告诉她。 客人渐渐来了,拴柱子有些忙不过来。他那个脑筋再磨炼也不成。菜样数并不多,座位也并不多,他总是弄错,原因是车老板子们多数各吃各,一个人要四样,十个人便是四十多样,真比大馆子跑堂的还要难。 幸而赵宗之没有好久便回来了,赵大婶也脚跟脚的进了门,一店四口,一直忙到八九点钟,客人才越来越少,等到了十点,他们自己开始用饭。 大妮为赵宗之烫了一壶酒,赵宗之喝了一壶,接着又是一壶……赵大婶却只吃了一碗粥。等大妮接过碗来再盛时:“别盛了,你干娘弄了一大桌菜,可把我给胀死了。” “娘,钱拿回来没有?” “丫头片子,就是算计我这点棺材本。”赵大婶笑着说。 “又不是我要,是人家拴柱向你借。”大妮很不好意思,嘴巴却很强硬。 “借不借,是我和拴柱的事,你操的啥心。”大婶故意逗她的女儿。 “娘,你……”大妮急了,把筷子丢在桌子上。 “看,看,越来越没有规矩,”赵大婶笑出声音:“谁还敢讨你啊!” “我一辈子不……”大妮臊得像抵窝鸡,一扭头跑回隔扇后面。 “别嘴硬了。”赵大婶带有叹息意味,两眼却望着拴柱说话。 拴柱低着头喝高粱米粥,没有留心看娘俩所上演的喜剧。 赵宗之的心情似乎转好,喝了半斤,又叫大妮再给他烫四两。 等大妮烫酒的时候,大婶说:“他大叔,你是开过荒的,要置办些啥,由你当家做主。” “只买牲口用具还不中,”赵宗之说:“我还得带他们几个月。” “打伙的人,也要给他找个可靠的。”大婶叮嘱小叔子。 “找到了,是王本元。” “他——”大婶吓了一跳。 “败子回头金不换,王本元这个人心地不赖,在那种野草地里,手再痒,也找不到对手。” “我是个妇道人家,你说好就好。”从赵大婶的口气中,真把拴柱当亲生子女。从她拜托小叔子的神情中,对赵宗之全部信任。 今晚赵宗之又喝了第三壶酒,小瓷酒壶,每壶四两,一共十二两。赵宗之有些醉意,长年在外飘泊的人,当酒精麻醉了神经,却刺激了脑海中的思维,还有潜藏了甚久的感慨…… “开荒,我不外行。”他张大黄中泛红的混浊老眼,转动不灵活的舌头:“开荒,我有经验。唉!内行和经验现在总算排上了用场。”接着他大声喊:“拴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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