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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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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 气候渐渐变暖,已到“开江”时节。 从五六天以前,江面上便没有车辆和行人经过。 江面上的积雪先溶化,积成数寸深的水,混合了吹来的沙土,变成黄浓浓的浆糊。 站在江边一望,江面如同小孩的尿布,一片白当中无数的黄渍,这时从江面上走最危险,除非遇到天大的事,没有人拿着小性命耍。 过江的时候,一面走,一面得小心翼翼,留意脚下的声响。要是听见“咯吱吱”或“喀啦啦”,绝对不能慌张拔腿就跑,得立即躺下来,向回头路翻滚,否则随着陷冰掉下去,灌了“油葫芦”。 如果天气良好有着大太阳,四五天的样儿,冰层便会溶化碎裂,在江当中先冲开一条大流,据民间传说,这份“开江”工程,是“独角龙”的专业。 在汹涌的大流中,夹着大如房舍,小如箩筐的冰块,载浮载沉,互相撞击,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渐渐的再溶化和撞击岸边的冰层,这时连小火轮都静静的泊在岸边,不敢行驶,那种万马奔腾的样儿,壮观极了。 开江以后,便出产“狗鱼”,每条有十几斤重,银白色带有黑点,没有鳞。尖嘴,齿如同狗牙,肉嫩有着细刺,这种鱼,只有在开江后,才从深水中浮出来,平时很难捕到。 自从江面开始溶化,所有大车店的车老板子,便清闲起来,不是在炕上蒙头大睡,便是到市场,听大鼓书,或者来自山东中北部一带的“琴书”。 今年,天气不算太好,五六天了,还没有冲出“大流”来。 夜又降临,整个大草原与江面漆黑一团,只有扶余城有着点点灯火。 一辆“花轱轳”车停在江边,这不是渡口,离扶余渡口有十几里。 车帘放得严严的,赶车的小子,高大粗黑,牵着牲口,蹲下来,向江面望了望,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条江,不管是封江、开江,还是摆渡,他来往的次数,连自己都数不清楚,经验异常丰富。现在却迟疑着,不敢过去,又不想回头。 “老三,”车篷里传出粗哑的声音:“怎么不过江啊?” “不对头。”老三恭敬的回答。 “怕啥,该死该活屌朝上,是土是水都埋人,”接着斩钉截铁吩咐:“过!” 老三还是小心谨慎的牵着牲口,下了斜坡,立即被溶化的雪水浸湿了双脚。 江边的冰还相当厚,车辆、牲口、行人在上面没有声响。 快到江心,曾经三四次,传出“喀喇喇”的声音,老三无法躺下来滚回去,只有停住。 风从江面吹来,仍相当冷,老三的帽子下面,不住的向外渗汗珠子。 “妈拉巴子,快走啊!” 车里面的人又大声吼叫,一副不在乎掉在冰窟窿里的劲儿。老三仍旧小心谨慎试探着向前走。老三不是个怕死的货,却不愿把车上的人掉在江当中,被伙伴们指责,虽然死了听不见,也要当个象样儿的鬼。 走走停停,好容易过了江。老三觉得凉气飕飕的由脊背直穿脖儿梗。现在才弄清楚,皮袄下的小褂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车子一上坡,他便跳上车辕,用力打着牲口飞跑起来。快到郭尔罗斯前旗,他选了一条背街,躲过警察署,和保安队,直奔大车店。 大车店虽然有两扇大木门,终年都不关,彷佛没有谁敢进去偷牲口,打歪主意。 老三将车在院里停好,走向柜房,轻轻的敲着柜房的纸窗。 “谁?” 听那浓浊粗大的嗓门,老三便知道是王二虎,他忙压低声音。 “我是老三啊,快开门,别大声嚷嚷!” 王二虎没有再出声,在里面打开电灯,老三又在窗外低声说:“别开灯!” 电灯熄了,“吱啦!”一声,柜房门打开,王二虎弯着腰先走出来。 “啥事?” “别问,”老三将嘴巴贴近他耳边说:“先把大当家的抬下来。” 王二虎遵从的同老三到车边,揭开棉布帘,两人连被子带人抱下来,抬到柜房。放在炕上。 “二虎,”包在被子里的人讲话了:“别说有多丧气,被狗杂种‘放冷箭’挂了彩。” “大哥,”王二虎紧张而关切的问:“伤得厉害吧?” “只不过是擦了层油皮。弟兄们沉不住气,非要把我送来不可。” 站在一旁的老三,扯了扯王二虎的手袖:“伤口不得了,是老铅弹和花弹打的,血流得不少,你得赶快找个可靠的大夫。” 老三相当急,提到“可靠”两个字的时候,如同两只三寸长的钉子,向王二虎的脑子里钉。 “放心。” 王二虎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柜房里,拍得胸口发出“咚咚”响声。 “赶车的呢?”老三知道大屯店人杂,不得不再钉一句,怕走漏风声。 “你问这,就离谱,”王二虎不高兴了:“大当家的来这里几十次,那回出过漏子?” “别在意。”老三也知道自己过份了,伸手拍对方的肩头,黑暗中看不清楚,却拍在脊背上。 “我看还是把电灯打开,停会儿大夫来了,总要开灯的。也让我先看看大当家的伤势,好放心。” 王二虎说完了,没有人反对,他把电灯打开。看见被子中的人露在外面的面孔,青中发乌,没有半点血色。圆圆的大眼,周围同样乌暗而且眼眶下陷,灰白的胡子上面沾了泥沙,他正想伸手揭被子,老三按住他的手:“救伤要紧,还是快去找大夫。”接着他又问:“你准备找谁?” “我想先去找赵老头,他有个好朋友梅大夫,两人交情够,错不了。” “是那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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