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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


  谭招弟还是觉得不没收太便宜资本家了,尤其是要给资本家的股息红利,更是心痛。她认为杨部长讲的透彻,解开了她思想上的疙瘩:不没收,不挤垮,对国家对人民都有好处,最后还是要改变为公有制的。可是还有些地方闹不清楚,她问:“我们对资本家这么好,不没收,不挤垮,还给股息红利,为啥还是一场激烈的阶级斗争呢?资本家太不知足了。”

  “你说的对,没有一个资本家知足的。资本家的欲望是个永远填不满的深渊。你说,我们党对资本家的政策这么好,可是资本家并不这么想。不必说整个上海了,就拿我们区里的情况来说吧。最近市委统战部召集上海民主党派和工商界代表人物举行座谈会,史步云和马慕韩他们在会上传达了全国政协会议的精神,陈市长亲自主持,并且在会上做了总结报告。过渡时期总路线一传出去,区里工商界震动很大,到处打听消息,准备对付。

  “你们晓得最近牛奶为啥常常没有?因为牛奶公司经理把发生一点故障的马达抛到垃圾堆里,不肯修理,故意减少奶牛饲料,原来每天牛奶产量八千二百磅,现在跌到七千四百磅,很多人家就没有牛奶吃了。精备机器厂资方企图半夜运走机器,给工人发现了,没有运成功,可是他把机器敲坏了。现在这个厂半停工了。茂盛百货商店老板抗缴税款,暗害一个税务干部,少数资本家听到这消息,拍手称快,要效法干一场。黄巢杀人拿杨和尚开刀,他们要拿伙计开刀。还有个资本家说:‘现在是业不由主,希望国民党回来,那些财产仍旧是我的。’你们想想看:这些是不是阶级斗争?”

  秦妈妈吃了一惊:“杨部长,你不说,我们还不晓得哩,原来外边出了这么大的事!逐步改造都这样闹事,要是没收的话,更要闹翻天了。这些资本家真没有良心,不知好歹!”

  “还是中央的政策对。”汤阿英仔细听了杨部长的每一句话,心里比过去更亮堂的多了。她说,“我早就想过:要是没收的好,中央会不想到?听杨部长一说更清楚了。”

  “就是徐义德也在动脑筋,他要抽走七亿垫款。”余静仔细回想厂里最近的情形,怕上了徐义德的当。

  “这七亿款子不该给他抽回去,”谭招弟想起郭彩娣的意见,说,“郭彩娣对这桩事体很有意见哩!”

  “勇复基这次表现很好,按照工会的意见,先缴了税款,徐义德只抽了两亿回去。”余静解释道。

  “两亿也不少啊!”谭招弟还是觉得可惜。

  “我请示过区委,区委同意的。”

  杨部长点点头:“我了解这桩事体。这是他私人垫款,他要抽,怎么好不让他抽呢?先缴税款,后付垫款,余静同志处理的对。徐义德不但抽垫款,他还有花样经哩……”

  “啥花样经?”汤阿英问。

  “他听陈市长说,社会主义改造只是把生产资料私有制改变为公有制,生活资料归个人所有,最近他家里的人大买东西。他自己一边出席市委统战部的座谈会,一边又想法买了两辆最新的汽车。林宛芝买了许多手表和钻石。朱瑞芳买了电气冰箱,收音机和金子。大太太买了不少皮衣,还买了一口楠木棺材。现在他们家里的人大忙特忙啦。”

  “怪不得在厂里看不到他的影子哩!”余静兀自一惊,说,“我们不了解他忙啥事体。”

  杨部长笑嘻嘻地说道:“他做这些事,怎么会向工会报告哩!”

  谭招弟发觉自己过去想的太简单了,原来工商界的事体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曲折的多了。面对着十六万五千户上海工商界,别说是没收啦,就是进行改造,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中央究竟是站的高看的远,想的周到,订的政策正确。她那天从党支部办公室回去,想了想觉得仍然有一肚子问题。她找余静想详详细细的再谈一谈,给杨部长三说两说,她肚里那些问题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少了,现在竟找不出一个问题来问了。徐义德的事,她们在厂里不知道,不在厂里的杨部长反而清楚,她感到奇怪:“徐义德这些坏事,你哪能晓得的?”

  “是区里工商界传出来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这些事,不能永远保密的,就是资本家不说,最近市场上这些贵重物品忽然畅销起来,不是资本家买,谁买?”

  余妈妈坐在一旁听出了神,她不满地瞪了谭招弟一眼:这丫头早不来迟不来,偏偏选在今天来,耽误了她精心安排的好事。她看大家的兴趣越来越浓,插不上话去。秦妈妈她们也全神贯注在社会主义改造的大事上,好像忘记今天托她帮忙的事了。余妈妈让珍珍和小强吃饱,失望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饭桌,到后面洗手擦脸去了。

  【第四部 第三十五章】

  余静听了杨健那一番话,又是兴奋,又是惭愧。兴奋的是:杨健从全国国营工业和私营工业的比例,以及私营工业生产总值,谈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必须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又谈了区里民族资产阶级的动向,不但在理论上进一步武装了她,而且对区里民族资产阶级也有了深一层的了解,对她领导沪江纱厂的工作,大有帮助。

  惭愧的是:她这个沪江纱厂的党总支书记,沪江纱厂总经理徐义德的动向,不是她向区委反映,而是区委统战部部长杨健向她介绍,使她深深感到自己的工作还不够深入,也不够具体。了解民族资产阶级的动向,对于贯彻执行党的路线和统一战线的政策,是一件大事体呀,不能不深入了解研究。她当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在想怎样加强对徐义德他们的工作。

  余妈妈在床上也没睡觉,翻来覆去在捉摸杨健的态度;要说他对余静的婚事没有兴趣吧,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好,经常对她政治上和思想上帮助,对她生活上关心;说他对余静很有意思,为啥谈到关键的地方,他就借故岔开,不表示同意,不是暗暗拒绝吗?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同意的话,也不能断定他真要拒绝。她在床上想来想去,摸不清杨健的主意。她听见余静在床上翻身,也没睡觉,以为也在想自己的婚事,便低声对女儿说:“今天真不凑巧,秦妈妈刚开始谈你们两人的事,谭招弟来了,把话题岔开,没谈出个眉目来。”

  “哦。”

  “你别焦急,慢慢我再想办法。”

  “我没焦急,”余静说,“怎么说我焦急?”

  “别不好意思啦,我晓得,你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焦急吗?”

  “我不是想这桩事体。”

  “想这桩事体也是应该的,在我面前还害臊吗?”

  “真的没想。”

  “不管你想不想,过两天,我再请他到家里来吃饭。这趟请他吃晚饭,晚上大概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你再请他吃饭,我可不参加了。”

  “天天见面的熟人,还不好意思吗?你不参加,我请秦妈妈找他当面谈一次。”

  “不,这桩事体,等等再说,我要抓一抓厂里的工作。”

  “还是早点定了,了却我一桩心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体啊!”

  “过渡时期总路线,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才是大事体哩!等这些大事体办了,再考虑个人的事体也不迟。我刚才在床上睡不着,想的就是这桩大事体。”

  “哦。那就听你的吧。”

  她们母女两人的声音低了。半晌,余妈妈发出舒适的鼾声,余静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清早,余静赶到厂里,在工会的办公室里碰到赵得宝,她把昨天杨健讲的情形扼要说了一遍,焦急地征求他的意见:“我们怎么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呢?”

  “我们过去和他们接触不够,只是谈生产谈工作才和他们见面。他们不找我们,我们一般也不找徐义德,有事总找酸辣汤打交道,这样就很难了解徐义德他们。”

  “你说的对,首先要多接触,才能了解徐义德他们的思想情况,掌握他们动向,进行针对性的工作,我们和梅佐贤打交道多一些,也只是谈生产说工作,很少和他交谈别的问题。”

  “最近找他们两人谈谈,好啵?”

  “我昨天也这么想。”

  “谈啥?”

  “谈过渡时期总路线,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这是大题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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