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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一


  “工业前途是明确了,商业前途还不大明确,”柳惠光模仿徐义德的口吻说,“目前私营商业还存在很多顾虑,代购代销究竟怎么样?要是转业不成,剩下来的是否只有淘汰一途?”

  “首先要摸摸商业的底,批发,零售和手工业经营的范围也要弄弄清楚。”江菊霞见大家都讲了一套,早忍耐不住了。本想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再讲,她见谈到商业问题,过去因为研究商业方面劳资问题,曾经接触了一下,便插上来说,“目前批发商业,在日用品方面,由于加工收购,存在必要性很小了。土产品的批发应该加强管理,采购远销,还有需要。今年土产市场波动很大,因为国营让出,私商抬价。应当先和私商谈清楚,如何配合国营来分工。代购后,给与合法利润。代购代销业务可以考虑几种形式,低级的,经营某一种货物,如季节性的东西,销完即止;中级的,和国营订立特约;长期订约购销的是高级形式。每一种商品都通过市场,工商行政部门可以加强管理。这样,商业的前途慢慢就明确了。”

  唐仲笙对商业的兴趣也很浓,东华烟草公司和许多私商有不少联系,税收方面商业上也有不少问题,而商业反过来又会影响工业。他站了起来,提高嗓子说:“目前有关国计民生的日用品已有百分之六十以上归国营加工收购,国营既然掌握了货源,中小企业也已经和中百公司与土产公司发生批购关系。我想,目前只要掌握零售利润,要他们按政府价格政策来保证供应就可以了。这是比较经济而稳妥的办法。”

  柳惠光觉得江菊霞和唐仲笙唱的都是高调,对私营中小商业的情况并不了然,讲的净是些隔靴搔痒的话,不着边际,不能解决中小商业的苦恼和忧虑。可是他没有他们两个人能说会道,讲不出一大套来,心里不服,嘴上又说不出,想到自己的前途茫茫,不禁激动地说:“商业前途纵然明确,商业资本家的前途也不明确。我出身贫穷,父母早亡,知识有限,水平不高,没有技术,缺乏能力,在商业方面慢慢爬到今天的地位,很不容易的。将来各尽所能,各得其所。我呢,一无所长,不得其所……”说到这里,情绪过分紧张,两眼汪汪,精圆透明的泪珠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了。他声音呜咽,话也说不下去了。

  大家给他这么一说,暂时也想到个人的前途,陷入深沉的忧虑里。尤其是冯永祥,他认为自己连柳惠光也不如,柳惠光还有个利华药房带进社会主义,至少一个副经理的职位是会安排的,自己啥也没有,两手空空,更感到前途茫茫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马慕韩觉得柳惠光未免太脆弱了,要不是召集人的地位,他真想当面开销他几句。这简直是丢上海工商界的脸,也是丢他这个小组召集人的脸。他看看窗外天色不早,浦东的田野上烟囱和房屋看不大清楚,暮霭已慢慢升起来了。屋子里亮堂堂的,不知道是谁已经开了电灯。他说:“大家把心里话说出来,很好。这样对于解决思想问题会有很大的帮助。当然有些问题是完全可以解决的,现在不必过分担心。诸位回去准备一下,有啥意见,明天继续再谈吧。”

  【第四部 第三十一章】

  余静让秦妈妈她们坐下,就拿起热水瓶来,倒了四杯开水,汤阿英想过去帮助,叫余静挡回去了。管秀芬手快脚快,帮助余静把水送到郭彩娣和汤阿英面前。余静连忙把剩下两杯送给秦妈妈和管秀芬,说:“小管的嘴快,手也快!”

  “那可不,小管啥事体都抢在别人的前头。”秦妈妈说,“她的嘴不饶人,她的手不让人!”

  管秀芬在她们两人一问一答声中,迅速地倒了一杯开水,往余静面前一放:“我们的支部书记,你也应该喝一杯。”

  “哎哟,你倒照顾起我来了。”

  “难道我们应该让你照顾吗?”

  余静指着管秀芬对秦妈妈说:“你看她这张嘴。你们是劳动模范,是先进工作者,休养回来,应该欢迎你们。本来想到你们家里去,看看你们,厂里事体忙,一直闲不下来。”

  “我们也想到你家去看看,给你汇报汇报休养情况。听说你最近很忙,回去很晚。”汤阿英说,“秦妈妈一招呼,今天我们全来了。”

  “早晓得余静同志这么忙,那天从杭州回来,一同到厂里来,就早见面了。”郭彩娣后悔来迟了。

  “事后诸葛亮,——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管,你怎么一句也不饶人?”汤阿英问管秀芬。

  管秀芬很得意,抿着嘴笑。秦妈妈指着她说:“要她饶人吗?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管秀芬把头一扭,睨了秦妈妈一眼:“秦妈妈,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拿我开玩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年纪大的人,应该让年青人开玩笑吗?”

  “我以后不说话了。”管秀芬把嘴一嘟,好像下了决心,从此再也不开口了。

  “做哑巴?”汤阿英笑着问。

  “那怎么行!”赵得宝坐在办公室的窗口,说,“我倒喜欢听你说话,蛮有意思的。”

  “小管不说话,有人就要急死了……”郭彩娣给管秀芬说了两句,见她嘟着嘴,就报复她一下。

  管秀芬知道郭彩娣指的是陶阿毛。她的脸火一样的红了,忍不住叫道:“你……”

  “哑巴开口了,”赵得宝说,“我也放心了。”

  大家格格地笑了。余静问她们在杭州休养的情形。大家推秦妈妈做了汇报。余静听秦妈妈描绘得有声有色,知道她们休息的很愉快,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讲我也逛了一趟西湖,好像同你们一道白相。”

  汤阿英抓住余静的手,高兴得跳了起来:“下回你和我们一道出去白相,就更开心了。”

  “你开心,余静同志就不开心了。郭彩娣想起在工人疗养院的争论。

  “为啥?”汤阿英奇怪地愣着。

  “手闲的发慌,该又要提前回来了。”

  “看你,一句话死记在心里!你贪玩,就不想回来生产。”

  “谁说我爱白相?是组织上给的假期。”

  “车间里生活好做吗?”余静不让她们争下去,有意问道,“这两天忙得车间也没去。”

  “生活可好做哩,顺手的很。”汤阿英从杭州回来的第二天,就上工了。她看到车间姊妹们忙得手脚不停,马上就投入生产的激流里去了。她像是一只离群的雁子又找到了队伍,在辽阔的天空欢腾地展翅翱翔。做了一天工,下了班,她心里感到充实。

  “你挡的汤阿英那排车好使吗?”余静问郭彩娣。

  郭彩娣忸怩地低下了头:“我和汤阿英的车子又对调了,她挡她的,我挡我的。”

  “你那老爷车听话吗?”余静关心地问。

  “不是车子不好,是我没有很好执行工作法。”

  管秀芬坐在那里许久没开口,心里憋的慌,抓住机会,轻声说道:“日头快从西边出来了!?”

  汤阿英歪过头去问她:“为啥?”

  “郭彩娣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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