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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六


  “早合营迟合营,兴盛的事倒好办,就怕别人抢在兴盛的前头,那我脸上就没光彩了。”马慕韩毫不隐蔽地说了出自肺腑的话。

  “这一点提的正确极了!”冯永祥眉宇间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神情,马慕韩终于叫他说服了。他大声地说,“慕韩兄真不愧是领袖人物,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胸襟开阔,思考周密。党和政府方面,由我负责,那些大厂商申请合营,老实说,瞒不过冯某人。党和政府的首长,有时还要征求征求鄙人的意见。工商界方面,仲笙兄是阁下的得力助手!”

  “有你们两位帮忙,我就放心了。”

  冯永祥又推荐了两位:“棉纺业方面,还有徐义德和江菊霞,可以给你通风报信。”

  “这两位吗?”马慕韩摇摇头。

  “怎么样?他们两位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和棉纺业同仁联系得很密切。在棉纺业你找不出比江菊霞消息更灵通的人士。”

  “江菊霞倒不错,就是徐义德这位仁兄有点靠不住。”“昨天他的口气,是不赞成公私合营的,你怕他抢先吗?”

  冯永祥一句话说到马慕韩的心里。马慕韩说:“徐义德参加星二聚餐会以后,在地位上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大,现在正好是出风头的大好时机,他会不想到这一点吗?”

  “你只看到德公的一面:贪名;德公还有另一面:图利。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牺牲利来换取名的。他宁可要利,这个实惠;而不要名,这个空虚。我看,他现在打的算盘是名利双收,绝对不会只图名。退一万步说,他就是图名,也不是你的对手,凭沪江纱厂这点企业,”冯永祥轻视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来,说,“能在上海滩上掀风作浪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要是申请合营,不管企业大小,总是占了上风,政府一定会拿沪江做典型。”马慕韩一想到铁算盘,他就担心,徐义德一桩事体看准了,他甚至和啥人也不打招呼,就偷偷干了起来。

  “德公的事,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这方面倒是不成问题,”唐仲笙回忆地说,“我记得德公参加星二是祥兄介绍的。我认识德公,也是祥兄介绍的。只要祥兄肯出马,那十拿九稳。”

  “祥兄能吃住德公,这一点,谁也不怀疑。”马慕韩望着左边墙壁出神:天蓝色波纹图案齐腰那儿有个两尺来高三尺来长的鱼池。凹在墙里,顶上有电灯照着,隔着一层玻璃,清清楚楚看见几十条大大小小的热带鱼,在绿茵茵的水藻当中游来游去,水面不断冒出泡沫。他坐在沙发上看得十分明白:所有的鱼都在池子里,其中有一条金黄色的大尾巴扁鱼,虽然不是最大的,可是在水里游得最欢,到处钻来钻去,一会闯进水藻当中;一会又沉到底下,在黄色沙子上的奇异小山石旁边游来游去;一会又冲到水面,吐出一连串的泡沫,接着,又游下来。许多鱼跟在它后面,顺着水藻游去,他喜欢这一条出类拔萃的金黄色扁鱼。兴盛不能一马当先表示态度,绝不能落后任何一家厂商。他从许多跟在金黄色扁鱼后面这个美丽的景象中悟出一个妙法,说,“兴盛马上表示态度确实不好,但是硬不让别人表示态度,在道理上也说不过去,最好还是有个积极的办法才好。”

  “慕韩兄的棋子走的总是比我们高一着,”冯永祥钦佩地摇摇头,欣赏地说,“连智多星也赶不上。”

  “那当然,我们在慕韩兄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你这句话说得又过分客气了,慕韩兄是大巫,你是中巫,鄙人才是小巫。”

  “这么一来,又多了一级,祥兄未免太客气了。慕韩兄的积极办法想好了没有?”

  “这就要请教你了。”

  “统帅要指出方向,末将才好出点小主意。”

  “不要开玩笑,谈正经的。我不是统帅,你也不是末将,鼎鼎大名的智多星,怎么这样客气!我在想,有啥办法,把私营棉纺业联合起来,买张团体票,大家一同过渡,你们说,好啵?”

  “这个意见实在高明,”唐仲笙马上领会了马慕韩的用意,说,“整个棉纺业一块公私合营,首先要成立企业性的增产节约委员会,我想这个委员会要联系党和行政主管部门,国营经济领导部门,总工会和工商联,共同组成。由这个委员会领导棉纺业创造条件,筹备公私合营,还可以采用联营,合并和其他新的形式,进行增产节约,改进生产,逐步过渡到国家资本主义高级形式。”

  冯永祥听唐仲笙把“逐步”这两个字说得重而且慢,不禁拍手叫道:“真不愧是智多星,想得十分周到,鄙人佩服之至!”

  马慕韩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唐仲笙面前,拍拍他的肩头,说:“给你这么一讲,我的想法更完整了。”

  “只要你出面,”唐仲笙仰起头来,敬佩地说,“同业没有不举手赞成的。”

  马慕韩摇摇头:“那倒不见得!棉纺业那些老老就不一定听我的。徐义德这些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算盘。”

  “德公的事,我明天就办。步老那方面,我也有办法。信老比较难说话,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慕韩兄,就这么定下来吧。”

  冯永祥说得十分有把握,而且态度很恳切。马慕韩轻轻点了点头:“要是能办到,我当然没有意见。”

  【第四部 第二十九章】

  林宛芝看了看白金手表,说:“义德不是约你六点钟来吗?”

  “早来了不欢迎吗?”

  “怎么不欢迎,请都请不到哩。”

  “别人请我,的确有时不到;不过你么,用不着请,我就来了,就怕你嫌我来的早。”

  “哟,扳起我的错头来了。你去的地方多的很,今天怎么想到早来,不晓得是啥风把你吹来的。”

  “啥风,亲爱的宛芝之风。这一阵子虽说没来,可是我没有一天一夜不想你的。有一天夜里,接连梦见你三次,你的耳朵发烧没有?”

  “现在我的耳朵不发烧了,恐怕别人的耳朵在发烧吧。”

  “你这是啥意思?”

  “你说呢?”

  冯永祥一把把她拉过来,低着头,按着她的肩膀,对她耳朵悄悄地说:“现在谁的耳朵在发烧?”

  她一低头,从他胳臂里挣脱出来,把披下来的一绺乌黑的头发理到耳朵背后去,嘟着嘴,指着书房的门口说:“门也没有关,小心给人家看见!”

  他过去把书房的门关上,回来坐在她的沙发的扶手上,轻轻地给她理着那一绺头发,赔小心地说:“生我的气了吗?”

  “怎么敢生你的气?坐到那边去,叫人看见了不好。”

  他先伸出一个手指,然后又伸两个手指来说:“他们两人不是都出去了吗?”

  “出去不会回来的?”

  “回来,总会听到汽车喇叭声音的。”

  “还有老王他们呢?”

  “底下人不敢乱说乱道的……”

  “你说的!快坐过去。”

  “好,遵命。”

  她站起来,过去把书房的门半开着,外边有人走过,坐在里面可以看见。她回来,坐在沙发里,微微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她最近听说冯永祥常到唐仲笙家里去。唐仲笙的老婆长得年轻漂亮,过的是外国式的生活,平常连旗袍也不大穿,总是穿西服。她一切都很满意,就是丈夫生得矮小,是一个很大的缺憾。夫妇两个很少同时在公开场合出面,纵或偶然遇到了,也是各人找自己的朋友去聊天。本来就谣传他的老婆外边有个年轻的男朋友,可不知道是谁。近来冯永祥忽然和唐仲笙往来密切了,不免引起林宛芝的疑心。

  冯永祥打破了沉默:“最近《宝莲灯》唱了没有?”

  “早忘了。”

  “我从头教你。”

  “不敢惊动,你是忙人。”

  “我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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