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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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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阿英听了秦妈妈这一番话,恍然想起和娘到上海那一天起的许许多多的事体。秦妈妈那样关心她帮助她,不只是因为是同乡是近邻,也不只是年纪大的人爱护她这个受迫害的年青人,其中还有闹革命的意思哩,过去漫长的道路是秦妈妈领她走过来的。秦妈妈是她再生的母亲,不,比母亲还亲哩,是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带路人,是革命同志。秦妈妈说的,过去也讲过,今天听的特别亲切感动。她感激地望着秦妈妈,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秦妈妈的意见。 秦妈妈发言后,会场上沉寂了一会。余静说明今天党支部大会邀请非党同志列席的意义,欢迎非党同志发言,积极提出意见和批评。谭招弟坐在墙角落的板凳上,听汤阿英和张小玲发言,觉得当个党员真不容易。听到秦妈妈讲的那些话,又觉得汤阿英当个党员还有点勉强。她比汤阿英会斗,斗争就是闹革命,有些人为啥对她不满意呢?她得意地望了郭彩娣一眼,好像在问:你们听见秦妈妈说的话吗?她真想把闷在肚里的话倒出来,但这不是车间小组会,也不是工会开会,是党支部大会,自己是被请来的,哪能随便讲话?她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别叫管秀芬抓住话柄,要笑一辈子哩。 她摆出一副长马脸,嘟着嘴,闷闷地坐着。听到余静说欢迎非党同志发言,她忍不住了,开口了:“我是党外人,本来么,不该多嘴多舌的。承余静同志看的起,欢迎我们发言,我就发一个言。我觉得秦妈妈讲的再对也没有了。阿英为人真好,没人不称赞她的。只是有一点,我有意见,她劝我别那么好斗,何必争得面红耳赤的?我受不了别人的气,肚里也存不下一句半句的话,我也是人,同样长着一只鼻子两只眼睛,也不少一根眉毛,为啥要吃别人的亏?人家说我好斗,我就是好斗。革命就要斗争啊。” 谭招弟讲完话,有意盯了管秀芬一眼。 管秀芬有一肚子的心思。她要求入党的报告比汤阿英送的早,小组讨论了,支委会也讨论了,认为可以考虑吸收,但首先弄清楚一个问题:她和陶阿毛的关系。解放前,陶阿毛是沪江纱厂的伪工会的副理事长;解放后,他虽然工作积极,要求进步,但行动有些鬼鬼祟祟,说话很左,有时却在人前人后讲些不三不四的话。“镇反”时,他是个嫌疑对象,因为证据不足,解放后表现不错,没有逮捕他。近来厂里发生一些事故,特别是中毒事件,到现在还没有破案,余静疑心到他。赵得宝也觉得他可疑,主张抓起来。 余静不赞成,观察一下,暂缓一步再说。区里公安分局同意余静的意见,把陶阿毛列为侦察对象。余静曾经暗示管秀芬,婚姻是终身大事,找对象要谨慎,不然会一辈子吃尽了苦头。管秀芬先不承认有对象;但她心里认为陶阿毛是理想的对象:年纪轻,手艺好,能力强,威信高,人长的英俊,也会体贴人,只要你眉毛一动,他就猜出你的心思,挑你喜欢的话来讲,拣你喜欢的事去做,有时给你闹点小别扭,距离你远一点,叫你感到越发可爱,只想亲近他。她认为是陶阿毛的优点都想到了,对陶阿毛的缺点和可疑的问题,不是有意回避,就是给他解释,或者推在客观条件上。偏偏余静劝她找对象要谨慎。她以为自己够谨慎的了,厂里没有比陶阿毛更好的对象。 陶阿毛几次向她提出要结婚,因为听了余静的话,她再三迟疑,下不了决心,也没有理由对陶阿毛讲。最后,她想了个主意对陶阿毛说:等入了党以后再结婚。陶阿毛知道她打了入党报告,非常高兴,同意她的意见,鼓励她的志愿,并且表示自己也在争取入党。管秀芬心里想:如果两个人都入了党,然后再结婚,那是最完满幸福的婚姻了。她每天盼望支部找她谈入党的事。下班回家,她特地在党员面前转一转,聊聊天,探探口风,他们不提,她也不好一直跟在余静屁股后头追问。 昨天张小玲通知她参加今天的支部大会,起初以为入党的事大概有苗头了,后来一问,是讨论汤阿英入党问题,她就冷了半截。今天来,她好像是为人做嫁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她想汤阿英能入党,她为啥不能入?管秀芬越想越不服气。她正在气头上,见谭招弟盯着望她,以为是讲她,便冷讽热嘲地说道:“好斗就是革命,那革命太容易了。好斗不等于革命。我理解秦妈妈的意思,指的是阶级斗争,对剥削阶级要斗,便要在党中央和毛主席领导下斗争,不能遇事就争,见人就斗……” 管秀芬的话没讲完,谭招弟脸刷的一下红了。她想站起来把管秀芬顶回去,余静看到了,怕她们两个在党的会上争执起来,影响讨论汤阿英的问题,便说:“秦妈妈讲的是指阶级斗争,进行阶级斗争,不但要有领导,还要讲究党的路线和政策。你们两个对阿英有啥意见,欢迎你们提出来。” 谭招弟听余静一说,发觉自己讲的不完整,管秀芬的道理对,她就没有啧声了。钟珮文站起来说:“我给阿英提个意见,她有个缺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是啥缺点?”赵得宝脊背靠着墙,因为下雪,那只受伤的胳臂又隐隐地痛了,手放在桌子上,说,“别文绉绉做文章,快说吧。” “阿英学文化不大积极,对唱歌的兴趣也不大,夜校里常缺课,有时练习题也忘记交。闹革命不但要善于斗争,还要有文化才行。别以为文化可有可无,不识字,不能看书读报,不晓得国家大事,不了解国际形势,怎么闹革命?老赵,你说,这个缺点是不是不大不小?” “阿英以后别缺课,夜校老师对你有意见啦。” 赵得宝两句话,把钟珮文说急了,他连忙解释:“大家别误会,并不是因为我在夜校教课才有意见,我就是不教课,也要提这条意见。” 张小玲不同意钟珮文的意见,她说:“看人要从发展上看,要全面地看,阿英过去连夜校也不上,现在上了,可用功哩,因为家务事,两个孩子又吵又闹,不得已才缺课。头天缺了课,第二天就找你补课,跟上大家的进度。这一点你漏了,为啥不提?” “你补上,很好。” 张小玲最关心汤阿英,也比较了解汤阿英。自从党支部分配她培养汤阿英,她经常和汤阿英在一道,亲眼看到汤阿英前进的脚印,一直看到汤阿英要求参加党。今天出席支部大会,她和汤阿英一样的高兴,完成了党交给她的任务,沪江党支部增加了新的血液。钟珮文对汤阿英提的批评,她感到难受。她准备和钟珮文争论一番,但钟珮文实际上接受了她意见,便没吭声了。 “在党的会议上,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别人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不同意的,经过讨论,可能一致,不一致也没有关系,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不要强迫别人同意。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家对阿英有啥意见尽管提,对的,她接受;不对的,留给她今后参考。” 张小玲听了余静的话,很有启发,感到自己有些袒护汤阿英,她立即站了起来:“余静同志说得对,今天暴露了我的缺点,听不得和自己看法不同的意见。我要求别人看人要全面看,我了解阿英也不够全面,就拿上夜校来说,详细情况我不如钟珮文同志了解。他对阿英提的意见,对阿英也有帮助,至少值得阿英今后参考。” 谭招弟吃惊地望着张小玲。她原先听张小玲的意见认为很对;经余静一分析,钟珮文的意见也不能说错,张小玲却马上坦率承认。要是她,这个弯一时还转不过来哩。共产党员对待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态度真叫人服帖! 钟珮文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注意阿英进步的一面,对她的要求高了一些。” “我倒认为阿英应该考虑这些意见,不努力学文化,进步怎么会快呢?”管秀芬想到自己的文章曾经在厂里黑板报上登过,汤阿英连封家信也不会写,反而在她前头要入党了。实在叫她心里不服。她说:“不积极参加唱歌活动,这也不大好。”“我对阿英提点希望,”赵得宝说,“每天要抽出点时间学习毛主席著作,这次张小玲给你讲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为人民服务》,配合你听党课的内容,还要认真学习毛主席关于共产党的理论,这样闹革命就有了方向,懂得怎样去工作……” “我赞成老赵的意见,”郭彩娣早就想发言,没想好讲些啥,见许多人都发了言,不能再等了,看赵得宝讲的差不多了,就插上来说:“我补充一点,阿英阶级觉悟高,懂得党的政策,讲话办事都有谱,工作能力一天天提高,平时在车间讲话不多,但一讲话大家都赞成,威信很高。我对一些事体想的就没有她周到。阿英入党了,更要多和群众接近,带着群众一道前进。这也是我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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