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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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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进来,在化妆台上伸手取过一盒爽身粉递给他:“还要啥?” 他没有接爽身粉,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她想起大太太在佛堂里念经,徐义德也在客厅里,她猛可地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严肃地对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我偏要这样。”他迈开腿要走上来。 她举起手来制止他:“祥!” 他嘻着嘴,问道:“怎么样?” “义德在楼下等我哩……” 她慌忙退出卫生间,走出卧房,反手把门轻轻关上,匆匆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中间,她踟蹰了,用绣着一朵水红牡丹的淡青麻纱手帕拭去额角上渗透出来的汗珠,扪着胸口,感到心里跳得慌,慢慢喘了一口气。在楼上,她给冯永祥纠缠了好半天,徐义德那个精灵鬼一定会疑心,问起来怎么回答呢?早知这样,不该领他上去。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下去,到客厅门口,迟疑了一下,终于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徐义德一个人陷在沉思里。他深深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乳白色的烟圈,凝神地望着圆圆的烟圈慢慢变大,变扁,变成几缕青烟,袅袅地散开去。接着,他抽了一口,又吐出一个乳白色的圆圆的烟圈……。他在想怎么和冯永祥谈民建上海分会的事。从旁听到,改选酝酿得快成熟了,而他在这次改选中能否有个职位,到现在还没有眉目。冯永祥最近更加忙碌,很难看到他,即使见上一面,一霎眼的工夫,又不知道他到啥地方去了。对于徐义德插足民建上海分会的事,冯永祥是支持的,可是总不具体,把徐义德吊在半空中,两脚不着地。今天冯永祥答应来吃晚饭,看上去事体大概有些苗头。他希望冯永祥今天的情绪很好,谈起来才有把握。他在想怎么样才能叫冯永祥高兴。今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林宛芝蹑着脚尖走到他的身旁,舒畅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平静了一些,等了一会,才低低咳了一声。他转过脸来,关心地问:“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水热吗?” “热。”她怕他问为啥在楼上待这么久,暗中解释道,“他嫌水不热,又给他放了一遍。” “对,他同我一样,喜欢洗热水澡,躺在盆里泡一阵,可真舒服。” “你们真会享福。” “他最讲究这些。他还要啥物事吗?” 她低下了头,一阵红潮从她脖子那儿升起,摇了摇头,说:“没有。”她用眼角瞟了他一眼。 他没有注意她的表情,淡然地说:“没要就算了。”他接着说,“你把家里藏的女儿红①拿一点出来。” ①女儿红,绍兴名酒。当一生下女儿时,父母就买好整坛酒埋在地下,待女儿出嫁时取出备用,味醇。 “这是上百年的陈酒,你不是说留着自己慢慢喝吗?我早叫他们封上了。” “叫他们打开,今天要好好招待他一下。” “不敢当,不敢当。” 冯永祥满面春风,微笑地走进来,向徐义德拱拱手,徐义德立刻站起来,迎上去:“怎么这么快就洗完啦?” “听说德公要请我喝上百年的女儿红,我就赶快下来了。” “你在楼上哪能晓得?” “我闻到酒香。” “还没有开酒坛,你就闻到香味,鼻子真尖!” “不是我的鼻子尖,是你的酒太香了。”冯永祥坐到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摇了摇,说,“在你家淴浴,真舒服。” 她听到这一句话,有意转过脸去,不看冯永祥。徐义德听的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应道:“只要你满意,欢迎你常到我家来淴浴。” “那太惊扰了。” “这点小事体不算啥。我们是好朋友。我的家就等于是你的家。”徐义德竭力奉承,一点也不感到害臊。 “岂敢,岂敢!”冯永祥偷偷地睨视了林宛芝一眼。 林宛芝实在听不下去,她站起来,借口去开女儿红,径自到餐厅里面去了。徐义德送了一支金头的三9牌英国香烟给冯永祥,亲自用打火机给他点了火,曲着背,说:“以后麻烦你的事体多得很哩。” “没问题,有啥事体,你给冯某人说好了,包在兄弟身上。” “只要祥兄答应了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的。”“我办事最讲信用。只要别人托我的事,我总是努力去做,特别是德公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岂有不尽力而为的道理?”他用力抽了一口烟,得意地往外一吐,说,“冯永祥这块牌子,在上海滩上就是这点硬。” “不,在全国工商界也吃的开。” “那倒不见得吧?” “你太谦虚了。我晓得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肯承认自己本事。这次民建上海分会的改选,今后你不单是工商联的领导人,还是民建会的领导人哩。” 冯永祥察觉他提这件事的用意,愣了一下,说:“唉,单是工商联的事体已经够烦的了,再加上民建分会的事体,更吃不消了。” “众望所归,祥兄不出来领导,工商界许多朋友一定不愿意参加民建,就是参加了,也不愿在民建工作。不说别人,就说我吧,我是跟着你走的。你不负责民建分会的工作,我去了就没有意思。” “像你这样的人才,民建分会实在太需要了。我早就和慕韩兄谈起来,大家都认为德公不能老是委屈在区里,你是市一级的人物,应该把你提起来。” “全靠祥兄的提携。” “慕韩兄也希望选上你。”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不是你介绍我参加星二聚餐会,工商界的大亨们谁晓得徐义德呀!” “铁算盘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我其实也没有啥能力,全靠你捧的。我到民建分会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谈棉纺业,我多少还有点经验,搞党派活动,老实讲,头一回呀。” “这次参加民建的工商界的朋行,都是头一回,和老兄一样没有经验。有事体大家商量着办,你放心好了。” “你看,我能做啥呢?” “你……” 冯永祥没想到徐义德要他马上摊牌。把徐义德安插在民建分会,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可是要徐义德担任啥工作,却很难下决心。徐义德讲究实惠的,对名义也不是不注意;讲能力,给他个副处长完全可以承担下来;论资产,在上海滩上虽不是大户,但也不是中户,勉强也可以算是大户;谈资格,在棉纺界也有代表性;在民建会却是一名新会员,马上就掌握实权还有点困难,一则摆不平,二则徐义德这种人棘手棘脚,一家伙提拔的太快,说不定会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以后就难于领导他了。他等了一忽,反问他:“你想做啥呢?” “这个,”徐义德注视着他,感到他也不含糊,不但不露一点口风,反过来想摸他的底。他微微笑了笑,说,“这我还没有想过。” “这一点我倒想过,只是还没有定下来,明天准备找慕韩兄商量一下。” “找慕韩兄?”徐义德后悔过去在星二聚餐会上和马慕韩交锋,现在自己的命运似乎要操在他手里了。 “唔,这次民建分会改选,慕韩兄很积极,看上去,将来上海分会的事体,大半要归他管。” “他管?” 冯永祥见他有些惊奇,不解地问:“他管不好吗?慕韩兄不是外人。” “当然好。” “慕韩兄很关心你,只是你的位置不大好摆,高不成,低不就,实在煞费苦心。” “只要在你手下,我做啥都行。” 从餐厅那边飘过一阵浓郁的香味,一眨眼的工夫,整个客厅都充满了这香味。冯永祥鼻子一嗅,用右手的食指在鼻尖上擦过去,眼光一个劲盯着餐厅,馋涎欲滴地说:“好香的酒!” “这女儿红是绍兴一个朋友送给我祖父的,到今年整整一百年,一直密封埋着,舍不得开坛。今天特地开了一坛招待你。” “我的口福太好了。” “现在先尝一点,边喝边谈,好不好?” “那太妙了,那太妙了!” 冯永祥边说边站了起来,也不等徐义德让,就径自向餐厅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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