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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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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外有人应话。管秀芬没有说下去。 钟珮文兴冲冲地走进来,他以为管秀芬在向杨部长和余静同志汇报,进来一看,没有他们两个,更加活泼了,得意地摇着头说:“不过,你记的可真是好,除了个别地方,几乎一字不漏,整理出来,就是一篇出色的报告文学!” “我可没有那个福气当作家,不懂得之乎也者!” 管秀芬虽然暗暗拒绝了他的恭维,他却并不在乎,用着充满了欣赏的调子说:“不要客气,你很有才能,将来是我们工人阶级当中优秀的作家。你的字也很秀丽。我绝不给你开玩笑,汤阿英诉苦的记录,的确记的再好也没有了,只要稍微润饰一下,便是一篇出色的报告文学。” 钟珮文把他能够想到的赞美的词句尽可能用上,态度非常恳挚,语调十分有力,一句句讲出来,就像是朗诵一篇散文。管秀芬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听也不是,走也不好,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很不好受。郭彩娣听他说话那么文绉绉的,虽说有的地方她并不完全懂,可是觉得蛮有意思,赞扬道:“你倒是一位作家,出口成章!” “我么,算不了啥,”他一心一意想念着管秀芬,他并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抓到这个稀有的机会,紧紧不放。听到郭彩娣那句话,他更加眉飞色舞,又把话转到管秀芬身上:“小管也是出口成章。你这篇记录,如果你同意,我帮你修改修改,可以投给《劳动报》去!” “不敢当,别让我出丑。登报是你们作家的事体,我们记录工不想那一套!”管秀芬怕他不知趣地纠缠下去,马上把话题转到汤阿英身上,说,“这次阿英姐的诉苦,起了很大作用,我们阶级觉悟提高了,认识也提高了。从前,我没想到旧社会有这样黑暗的事体。” “可多着哩!过去受的苦,一件件想起来,有的是,不过没人像阿英这样敢说。”郭彩娣接上去对管秀芬说,“你到别的车间去听听,他们讲还有比阿英苦的哩。” “啊?”管秀芬吃了一惊:竟然还有更苦的事!她对着汤阿英说,“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次怎么肯说的呢?我倒要向你学习学习!” “这没啥好学习的。”汤阿英谦虚地说,“开头,我也不好意思讲,后来想到大家都不说,运动怎么开展呀!我是青年团员,党的号召,应该响应啊!杨部长和余静同志要我们诉旧社会的苦,放下包袱,是件好事体。秦妈妈又再三劝我,我就决心把肚里的苦水吐出来了。” “真了不起,你做了我们运动的带头人!”郭彩娣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她。 “汤阿英成了我们厂里著名人物啦,”管秀芬说,“黑板报上都登了你的名字啦。阿英,大家都要向你学习哩。” “哦,”汤阿英听到这消息十分新鲜,她匆匆赶到党支部办公室,没有留心外边的黑板报,也没有心思去看黑板报。她想不到诉了一次苦,引起厂里这么重视。郭彩娣过去很少给她谈这些,管秀芬对她的态度也和以往不同。她感到周围的人对她比过去亲近了,郁结在心头的乌云慢慢散开,心里也开朗一些了。但一想到巧珠奶奶,她又冷了半截,散开的乌云逐渐聚拢了。她忧虑地说,“我有啥好学习的?” “这是党支部的号召!我们应该向你这样先进的人物学习!”刚才管秀芬接二连三给钟珮文的钉子碰,他郁郁不乐地坐在一旁。他虽然不满意她,可也不想离开她,就是碰钉子吧,只要是她的,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她对他越是保持距离,他更觉得她高不可攀,孤傲可爱。 “我算啥先进人物?不过是把肚里的苦水吐出来罢了。” “难道不让我们响应党支部的号召吗?”管秀芬笑着说,“敢把苦水吐出来,就了不起!” 汤阿英没想到自己诉了苦,受到同志们这样的热爱和敬仰。她坐在党支部办公室里,感到一股热力在浑身流转。她盼望余静马上来,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向她说哩。她谦虚地说:“这也没啥。” “为啥这样谦虚?” 杨健和余静在饭堂里吃过早饭,一同走了进来。他听到管秀芬和汤阿英的话,一进门便插上来问。汤阿英一见了杨健,立刻站了起来。杨健过去握了她的手,说:“你在细纱间诉的苦很好,教育了大家,推动了运动。现在各个车间都在诉苦,许多有问题的人敢于放下包袱了,有的人反动党团登记的辰光没有交代,这次也准备交代了。” 余静知道杨健指的是韩云程。她补充说:“有的人在会上放下包袱,有的人个别交代,都很好。” “这样一来,我们厂里的民改运动顺利开展,可以缩短时间,进行普遍交代了,为了把运动展开,搞的深一点透一点,最近准备开一个大会……”说到这里,杨健停了下来,注视着汤阿英,从她身上他想到谭招弟,这两个典型培养的比较成熟。他准备要她们两个人在大会上再诉一次苦,进一步动员大家,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报名诉苦,可以造成运动的声势,形成高潮。但不知道汤阿英的意见怎么样。他和汤阿英商量道,“阿英,刚才我和余静同志还谈到你,你来了,正好。 ……” “谈到我?”汤阿英奇怪杨健和余静怎么已经知道她的事哩。 “唔,谈到你,最近厂里准备召开大会,想请你在大会上再诉一次苦……” “再诉一次苦?”汤阿英吃了一惊,不禁脱口说出。在小组上诉苦已经给她带来了复杂的家庭纠纷,还没有解脱,哪能再诉苦?她摇摇头,说,“我不诉了。” 郭彩娣和管秀芬感到诧异。钟珮文莫名其妙。余静发现其中有问题,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杨健没有吭声。他注意到汤阿英眉头隐隐皱起,一定有心思,诉苦可能给她带来了麻烦。是不是车间的姊妹有人看她不起,郭彩娣和管秀芬和她谈的很好,细纱间也没有反映呀。他试探地摸她的思想情况:“在大会上诉苦,和在小组上一样,只是再诉一遍,不要准备的。” “这个,我晓得。我不诉了。” “有困难吗?”杨健耐心地问。 “说出来,杨部长好帮你忙。”郭彩娣见汤阿英不啧声,便催促她。 汤阿英还是不做声。她的眼睛向大家望望。杨健懂得她眼光的意思,说:“没关系,都是自家人,有啥事体,你说好了。” 汤阿英迟迟疑疑的,见了杨健和余静感到有了依靠,又不愿当着管秀芬她们的面把家里的事说出来,怕成了她们的话柄。郭彩娣看她嘴嗫嚅的想说又不说,有意给她点破:“杨部长,刚才我看阿英满面忧愁,肚里一定有心思,问她,又不肯说,真把人急死了。天大的事,阿英,有杨部长给你撑腰,你怕啥呀?” “我个人么,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杨健微笑地说,“不过党有这个力量。天塌下来,党可以把它顶住;地裂开了,党可以把它补起。党就是领导斗争的。阿英,你有心思,说出来,没有解决不了的。” “不是这个意思。”汤阿英急得有点口吃,讲话结哩结巴。杨部长是她最尊敬的首长,五反运动的领导,没有一个工人不服帖的。她没有理由闪开不谈,等了半晌,便把昨天回家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向杨健和余静说了,最后道,“我回不了家了。” “为啥?”郭彩娣劈口问道。 “人家笑话。”汤阿英低着头,羞愧地说。 “笑话谁?”钟珮文不解地问。 “当然是笑话我呀。”汤阿英对杨健说。 “不,”杨健肯定地说,“该笑话的不是汤阿英,而是巧珠奶奶和张学海。严格讲起来,也不能完全笑话巧珠奶奶,她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直蹲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当然会用老眼光看新问题。这方面,我也有责任,你诉了苦,没有考虑到你家里的环境,如果早派人给巧珠奶奶和张学海谈谈,也许不至于有这场风波。不过,坏事走向反面,也可以变成好事。余静同志,看来,工人家属的工作,我们要抓一抓。” “是呀,尽忙运动了,不说别人家,就讲阿英吧,我和巧珠奶奶可熟悉啦,从前他们住在草棚棚里,还可以经常碰头。自从她们搬到漕阳新邨,我就去过一趟,最近没有去。我了解工人家属的情况,这方面工作没做好,是我的责任,不能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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