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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不怕,就一道走吧。”

  今天一早,她赶到厂里,手里拿着油衣裳,匆匆走向党支部办公室,想打听一下啥辰光开党团员的动员会。她一跨进去,见余静坐在椅子上发出鼾声,汤阿英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感到有点奇怪,顿时放轻了脚步,问汤阿英是怎么一回事。汤阿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她伸出舌头,一时说不出话来。幸好她昨天答应陶阿毛一道出去吃饭,要是在厂里吃饭,说不定也会病倒的。等了一会,她说:“你不说、我还坐在鼓里哩!”

  “说话轻声点儿,她刚睡着……”

  管秀芬走到汤阿英面前,低声说:“你一宿还没睡哩,你去休息一会,我来招呼她……”

  “不,我不累。”

  “也该休息一会儿……”

  管秀芬的话没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叮叮地响了。汤阿英接过电话,听到对方说话,她面孔浮上了微笑:“他们都很好,危险期算是过了,唔,只是……只是……谁?”她脸上的笑纹顿时消逝了,皱着眉头,急着问,“他……他怎么样?危险期没过……最好厂里有人来看看……好的,好的……就来……”

  她挂上电话。余静惊醒了,她伸了一个懒腰,连打了两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汤阿英:“谁的危险期没过?”

  汤阿英发现余静已经听她打电话,就老老实实告诉她:“钟珮文!”

  “钟珮文!”管秀芬大吃一惊。那件油衣裳掉在地上了。她虽然不太喜欢钟珮文,也不大高兴和他一道出去白相,但他对她一直表示慕恋的心情,有时也感到他有些可爱的地方。她虽然尽可能避免和他接近,但他在她心里占有的位置显然和一般人不问。

  汤阿英不知道管秀芬的心思,弯身给她拾起油衣裳,送到她手里:“看你,连油衣裳掉了也不晓得。”

  “哦,”她眼睛里透露出惊奇,但马上镇定地接过来,说,“是啊,我晓得……真的……”

  汤阿英没有注意她的神情,只是焦虑钟珮文的病情,对她说:“我们一同到医院看看他去。”

  “看他?”她圆瞪着眼睛对着汤阿英,好像问汤阿英:要我去看钟珮文吗?管秀芬去看钟珮文?这样好吗?如果是让别人知道了,特别是陶阿毛知道了,要责备她哩。不去,不能去。旋即她又问自己:为啥不能去看钟珮文呢?他是工会的文教委员,又是夜校的教员,她还听过他的课哩。他生了病,又没有过危险期,忍心不去看看吗?不去?余静和汤阿英一定会说:你看,管秀芬这人多没良心,知道钟珮文在医院里很危险,约她去看看也不肯,这太说不过去了。她定了定神,说,“好哇,当然要去看他,现在就去吧?”

  余静察觉管秀芬神色有异,她也知道钟珮文很喜欢管秀芬,只是管秀芬不把他放在眼里。她看管秀芬先是很为难,现在又有点勉强。她出来解围,说:“我和阿英到医院去看看就行了。”

  “我呢?”越是不叫管秀芬去,她越要去,“我也去。”“用不着了,”余静站起来说,“办公室里没人,你留下来,也许有啥事体……”

  “不,我去看看他们……”

  她把“们”字讲得很重,她随着余静向外边走去。刚走到门口,陶阿毛来了。他今天到车间去转了一下,摸了一下昨天夜里的情况,发现管秀芬不在,估计一定到了党支部办公室,便追踪而来。他一见了余静,马上皱着眉头,露出十分忧虑的神情,用同情的口吻说:“真不幸,昨天晚上……”

  “你全晓得了吗?”余静问他。

  “刚才听他们说的。”

  “不晓得是谁搞的鬼。”汤阿英愤怒地说。

  “是啊,不晓得是谁搞的鬼,也许是气候关系吧。不管怎么样,造成我们厂里很大损失,昨天夜里差点开不出车哩!这事一定要好好调查调查,余静同志,查出来,要重重的办!”

  “你说的对。”

  “你们到啥地方去?”陶阿毛看管秀芬她们站在余静后面,便问余静。

  “上医院去看看他们。”余静边走边说。

  “对呀,我也正想去看看老赵他们,听说病不轻哩。我们一道去吧。”

  管秀芬看了他一眼,迈着犹豫的步子,默默地随着余静走去。她们走出大门,管秀芬发现陶阿毛不见了,她高兴极了,免得有他在,叫她难处,看钟珮文不好,不看也不好。她们站在公共汽车站上,管秀芬希望马上来一辆车,那就完全可以甩开陶阿毛了。偏偏公共汽车不来。一会,远远有一辆公共汽车来了,她真开心。可是,陶阿毛也跟着赶到了。他手里还拿了一个长长的报纸包儿。

  她们走进长宁医院,首先到了钟珮文的病房。这是一间双人房,因为他中毒的深,要好好休息,特地从大病房搬到这里来的。白色窗帷拉开一半,阳光照着白色墙壁。钟珮文睡在床上,给白色的被子盖着,只有一个头露在外边。余静悄悄跟在刘医生后面走了进去。刘医生讲话的声音很低:“钟同志的身体很结实,抵抗力很强,一般的病他不在乎。他抵抗不住的病,就比别人的重。昨天他是最后一批送到我们院里来的,经过诊断,他中的毒比别人深……”

  管秀芬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透露出对他的关怀。陶阿毛在后面,脸色苍白,像是一个小偷突然被人捉到。他的腿有点发软,幸好他站在最后,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余静想起昨天晚上他和谭招弟争论的神气,同意刘医生对他的分析。她走到床边,见钟珮文闭着眼睛,回过头来小声问刘医生:“现在怎么样?”

  “拂晓的辰光,眼光四处寻找,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叫余静,一会叫赵得宝,一会儿叫管秀芬……”

  管秀芬的脸刷的红了,像是一片晚霞,晚霞上面给乌云似的头发盖着,两只眼睛闪着羞涩的光芒。她怒力保持镇静,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又不好意思走开,真是进退两难啊!她机灵地漫然插了一句:“一定是催我给墙报写稿子。”

  刘医生丝毫不知道他的话触动了一个少女内心的秘密,他平淡地往下说:“一会又叫谭招弟,只听到这些名字,含含糊糊地不晓得说啥……”

  “哦……”余静皱着眉头,注视钟珮文睡熟了的面孔。

  病房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听见刘医生低低的声音:“我们院里特别打电话告诉你们,希望你们来人看看,也许可以懂得他说的啥,给他一些安慰……”

  “你们不打电话来,我们也准备来看看的。”汤阿英指着钟珮文说,“现在好像睡着了……”

  “唔,刚安静一会,让他休息一下也好。”

  刘医生看大家离开床位走了没两步,钟珮文在床上又叫了:“余静同志……”

  “小钟,我来了……”余静连忙应道,回转身去,钟珮文睁开两只眼睛正对着她望哩。她走上去,摸摸他的额角,汗浸浸的,安慰他道,“有啥事体吗?”

  “我……我……余静同志……”钟珮文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他像是有千言万语闷在肚子里,可是怎么用力气也说不出来。余静坐在他身边,按着他的手说:“我晓得,你很不舒服,心里难过,对不对?”

  他靠在枕头上的头吃力地点了点。刘医生站在余静背后,悄悄地告诉陶阿毛:“他的病最重,看今天下午能不能退烧……”

  陶阿毛显得很忧虑、忧虑中又有些慌张,一时不知道说啥是好。他木愣木愣地望着刘医生。刘医生宽慰他道:“你不要急,我们一定想一切办法抢救。听说你们厂里忽然病倒很多人,别的医院也来支援我们,要药就有药,要医生就有医生,请你放心好了。”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陶阿毛脸上现出一副愁苦的笑容。

  他说完话,走到钟珮文旁边那张空床位前面,打开那个长长的报纸包儿,里面是一束鲜花,预备送给赵得宝的。现在听说钟珮文是最重的病人,他灵机一动,把一束花分做两半。他把半束花送到钟珮文面前:“小钟,这是我一点小意思,你收下吧。刘医生说,你很快就会好的,安心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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