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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是呀,多亏余静同志操心,领导他们!”巧珠奶奶指着张学海和汤阿英对余静说。

  “不,我靠他们才能做好工作。没有他们,我啥事体也做不成啊!”余静转过来,对汤阿英说,“最近要开劳资协商会议,晓得啵?”

  “不晓得。”

  “你是细纱间的劳方代表,要收集一些工人的意见,好带到劳资协商会议上去反映。”

  “劳资协商会议啥辰光开?”

  “这一两天就要开了。”

  “我要参加劳资协商会议……”汤阿英想起昨天收到爹的信,说弟弟生病了,希望她和学海回无锡去看看。本想把家安排好了,她就请假和学海一道去,现在要开劳资协商会议,这两天就去不成了。她惦念弟弟的病,可是又不好开口,犹犹豫豫地没有说下去。

  余静见她谈到要开劳资协商会议就说不下去了,以为她对参加劳资协商会议有什么意见,便问:“车间选你当劳方代表,开劳资协商会议,你当然要参加呀!你有意见吗?”

  “我没啥意见,劳方代表当然要参加会议。”

  “刚才为什么不说下去呢?有啥顾虑吗?”余静以为汤阿英第一次当劳方代表,没有经验,可能有什么想法。

  “没啥顾虑,”她没法不谈出内心对弟弟的关怀,讲了收到汤富海来信的情况和自己打算这一两天请假回去,然后说,“等开完劳资协商会议再讲吧。”

  “阿贵得了啥病?”秦妈妈关心地说,“阿贵这孩子身体蛮结棍,怎么也生病了,真想不到。”

  “身体结棍的人小病就顶过去了,顶不过去的病,看来不轻。”

  “爹信上只讲阿贵得了病,没说是啥病……”汤阿英焦虑地想:弟弟身体那么好,为啥忽然生了病,真叫人放心不下。

  “恐怕病不轻,怕你们知道了着急,就没告诉你们。”

  汤阿英听了秦妈妈的解释,越发叫她放心不下,恨不能马上就回到弟弟身边,想方设法把弟弟的病快点治好。余静也为阿贵担心,她对汤阿英说:“那你明天就请假回去,这次劳资协商会议不用参加了。”

  “我是细纱间的劳方代表,头一次会议哪能好不参加?”

  “你弟弟病了,——我可以给细纱间解释解释。”秦妈妈也主张她早点回去。

  “那不行,我是细纱间的劳方代表,劳资协商会议一定要参加。这是厂里的大事体,我不能辜负细纱间姊妹的委托。”

  “阿贵有病也不是小事体呀,——人命关天啊!”

  汤阿英觉得秦妈妈的话也有道理,她在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这样好了,要学海请假先去,我开完协商会再去。”

  “好啵?”秦妈妈认为这倒是一个办法。

  但是张学海腼腆地摇摇头:“我没有上汤家去过,也不知道汤家的门朝东还是朝西?

  我一个人不去,要去,和阿英一道去!”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人到丈人家去还不好意思吗?”巧珠奶奶刚才和汤阿英顶撞了两句,一直没吭声;阿贵生病,她也十分关心,让学海先去无锡看看,倒也是个法子。

  张学海嘟着嘴,没有啧声,那脸色告诉大家: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不先去无锡。

  汤阿英紧紧闭着坚毅的嘴角,虽然没说话,但表示她高低要参加完了劳资协商会议以后才去无锡。秦妈妈不但了解她和学海的脾气,也洞察她和学海现在的心思,再说下去,不一定能够改变这两个人的决心,便用商量的口吻对余静说:“学海一个人不肯先去,阿英又一定要参加会议,是不是等劳资协商会议一完,让他们两人请假一道去?”

  余静不得退后一步,勉强答应道:“只好这样了。”

  汤阿英见余静满足她的要求,霍地站了起来:“那我马上到细纱间收集意见去!”

  “不忙,等上班辰光再收集。”余静一把拉住汤阿英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说,“我们再谈谈,待会,一同到厂里去……”

  【第三部 第十七章】

  汤阿英摘下头上的帽子,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回到细纱间张小玲那条弄堂里,望见张小玲还在按部就班地扫弄堂里的花衣,奇怪地问道:“时间快到了,还不走?”

  张小玲看了看手表,不慌不忙地说:“还有一刻钟哩。”

  “应该早点去,迟到了叫人家笑话。”

  汤阿英见了细纱间的姊妹们就问有啥意见,牢牢记在心里,准备带到劳资协商会议上去。劳资协商会议今天下午三点钟开会。她,在弄堂里巡回,简直没有停过,仿佛时间也会和她的脚步一样加快起来。走到车头,她老是向正对面的墙头望去,红灯老是不亮。她心里虽说这么急,手头的生活做得可是不马虎,一边接头,一边做清洁工作,把接班的工作准备得好好的。红灯终于亮了。她换好衣服来找张小玲,没想到张小玲还在做清洁工作。

  “迟不了,积极分子。”张小玲抬起头来,笑着对她说。“你笑话我吗?”汤阿英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姊妹们看得起我,选我当代表,迟到了不好。”

  张小玲见她认真起来,不再和她开玩笑,严肃地说:“你对。我把地扫好了就去。”

  汤阿英抢过张小玲的扫帚,把张小玲往弄堂外边一推,说:“我帮你扫。你换衣服去!”

  张小玲工作认真,下班以前,总把弄堂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细纱间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接她的班的。她走到弄堂口,回过头来,说:“可要打扫干净,别急着开会,马马虎虎,鬼画符。”

  “放心吧,快去换衣服。”

  汤阿英把弄堂收拾干净,和张小玲一同跨出车间。汤阿英想起余静和赵得宝讲工人阶级要领导民族资产阶级,她肩胛就感到沉重的份量,现在要监督资本家不犯五毒哩。

  她看看快到办公室门口了,拉了张小玲的衣服下摆的角,问张小玲今天劳资协商会议要讨论哪些内容。张小玲说:“今天谈的,就是上次工会干部扩大会议上讲的那些内容,中心是讨论生产问题。”

  她们两个人走进办公室楼下的会议室,张小玲坐在里面靠墙那一排椅子上,汤阿英紧紧坐在她的旁边。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梅佐贤代表厂方报告了下半月的生产计划,征求大家的意见。这个生产计划事先在劳资碰头会上交换过意见,做了一些修正,双方意见大体一致了。会上提出来,要正式通过。

  余静问徐义德:“有啥补充吗?”

  徐义德本来不想出席今天的会,生产不生产,认为和他毫无关系;不生产,关门大吉,那才好哩。这一阵,他一心想念富春江,要是林宛芝真心诚意和他一同去,住在严子陵钓台那样风景秀丽的地方,每天无事钓钓鱼,倒也逍遥自在。但大太太和二太太永远留在上海也不是一个办法,何况她们不肯,尤其是二太太态度很坚决,哪怕天涯海角,一定要和他在一道。上海滩上繁华的生活,他也舍不得离开。住在上海郊区吧,又太近,真是左右为难。他心里烦闷,想让梅佐贤代表他出席今天的会议。梅佐贤一听这话,心里噗咚噗咚地跳,万一劳资协商会议上临时发生枝节,徐义德不在,他负不了这个责任。

  他不好在徐义德面前暴露自己的考虑,眼睛一动,劝徐义德还是亲自出席的好,否则人家会说总经理态度消极哩。徐义德赞赏梅佐贤的才干,一语道破了他内心的秘密。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去一趟吧,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个样子。生产计划我可不报告,一切由你代表。”梅佐贤见徐义德答应出席;他拍拍胸脯,一切由他办,显得十分勇敢。徐义德一进厂,看到车间和仓库,感到物是人非,好不伤心。路过车间大门,见工人进进出出,立刻想到“五反”的场面,怵目惊心,浑身吓丝丝的,把头一甩,迅速走进办公大楼,跨进会议室。他发现大家的眼光都注视着他,心里想:你们看吧,尽量地看吧,再过一阵,就再也看不到徐义德了。

  他希望快开会,快散会,快离开这个劳什子的厂。不能在富春江住,先到杭州去白相白相也好,一离开上海,心里就舒畅了,换换空气,见不到熟人,也别再到厂里来。过去,这个厂曾经给他生产了许许多多的利润,工厂一天天扩大,银行的存款随之一天天多了起来,在他面前展开辉煌灿烂的前途。现在这个厂,他以为不会再给他生产利润了,还要退补四十二亿多款子,不如让工人把厂吃光了拉倒。说不定啥辰光再来个运动,又要退补,他要这个厂做啥呢?这个厂变成一个沉重的包袱了啊!他根本没有注意别人在讲啥,余静问他有啥补充,兀自一惊,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看见梅佐贤手里拿着生产计划的草案,才慢慢想起今天会议的议题,等了一会,说:“没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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