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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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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别提了。”李福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用着感叹的语调说,“‘三反’一开始,我们的科长心神就不定,整天愁眉苦脸,老是有一肚子的心思。大家劝他,有啥事体,早点和大家谈谈,没有关系。我们晓得是啥事体,也好出力。 他老是对我们科里同志说:没啥事体,没啥事体。他参加‘三反’的会议不积极,每次会议坐在那里,老是不发言,看上去,又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有时,在我们处长面前却特别积极,话比谁还多,只是老讲相同的话,没有内容。他是我们的科长,他有情绪,你说,黄队长,我们科里工作哪能搞的好?打虎也不得劲。别的科里都打出老虎来了,有的还是大老虎,就是我们科里一个老虎也打不出来。你说急人不急人?我们都急的不行,张科长一点也不急。第二个战役开始,张科长可急了,整天跑来跑去,像是有什么急事,可是科里啥急事也没有。他就是在科里坐不住,脾气忽然变得特别好,谁有什么事找他,他都同意,并且帮忙。有一天,处长找他谈话,他回来面孔铁青,我们料到一定是吃了处长的批评,可是,还不晓得他出了事啦……” “啥事体?”童进问。 黄仲林向李福才微笑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张科长一定会出事,从他的笑纹里透露出来好像出了啥事体也清楚。 “啥事体?——张科长原来也是一只老虎。” “哦!”童进不了解机关里“三反”的情况,听说张科长也是一只老虎,不禁大吃一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张科长那样的老干部,居然也是老虎,真正想不到。” “这有啥想不到的,”黄仲林从李福才的话里证实了自己的估计。他想起刚到福佑药房,童进他们向他汇报的那些情况,便气愤愤地说,“到了朱延年的干部思想改造所,哪能不变呢?” “我们科长自己也不好,”李福才说,“从你们转来的材料看,他不应该接受朱延年这个坏家伙的钱和那些物事。”“你说的对。”黄仲林指着李福才的面孔说,“张科长经不起朱延年的糖衣炮弹,应该他改造朱延年,不料被朱延年改造了。” “朱延年这家伙腐蚀了许多干部,真是害人精。”童进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可不能放过他呵!” “当然不能放过朱延年,”黄仲林把话题拉回来,问李福才,“现在张科长怎么样啦?” “后来我们晓得组织上找他谈过几次话,他心里很恐惧,不敢老老实实交代问题,怕说出来要受处分。处长请示上级,决定他停职反省……” “这个决定很正确。朱延年把他改造过去,我们再把他改造回来。”黄仲林点点头说,“停职以后,坦白了没有?” “初步写了一些材料。没两天,组织上派我到上海来调查材料了。” “你来,我们很欢迎。关于张科长的事体,童进同志可以同你谈。你们谈了以后,还可以找夏世富谈谈。夏世富这个人很滑头,不是一次能谈出来的,要耐心和他谈。书面材料在我这里,你可以看。”他望着李福才说,“苏北方面关于朱延年的材料,还希望你多提供一点。” “那没有问题,我带了一点来,”李福才连忙打开深黄布公文包,急着问,“要不要现在就给你?” “交给童进同志好了。” 李福才拿出材料来,迟疑地望着黄仲林。黄仲林便给他介绍:“童进同志是我们‘五反’检查队材料组组长,交给他一样的。” 李福才把厚厚一包材料送到童进手里。黄仲林对童进这么信任,他认为是人生最大的一种幸福。他感到十分愉快。那天向黄仲林汇报朱延年和马丽琳勾结的诡计,黄仲林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鼓励他,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天晚上,他就投入“五反”运动,积极和叶积善他们商量,怎样帮助黄仲林做好福佑“五反”检查工作。第二天,黄仲林召集了童进和叶积善这些积极分子开会,成立了组织,童进担任了材料组的组长,叶积善是群众工作组组长,黄仲林自己兼任资方工作组组长……迅速展开了工作。 这消息很快从夏世富的嘴里传到朱延年的耳朵里。朱延年立刻去找黄仲林,哭丧着脸,说了童进许多坏话,希望黄仲林主持公道。黄仲林听完朱延年那一套鬼话,冷笑了一声,说:“我正要找你,你谈了很好。” “我晓得黄队长在市面上混的人,啥人在你的眼睛里也瞒不过去。童进这样的人,别看他表面老老实实的,心眼可坏哩。你一看一定就晓得了。我用人不当。他到店里来是我一手提拔的,没想到竟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叫我戴绿帽子。要不是黄队长,我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哩。” “童进到我这儿来告了你……” 朱延年霍地站了起来,生气地把袖子一卷,仿佛要找童进打架似的,说:“古人说得好,恶人先告状。一点也不错。朋友妻不可欺,他连我这个经理的老婆也下手哩!”他有点心虚,问,“他告我啥?” “你自己清楚。” “我?黄队长,你别听他瞎三话四。我找他来,三头对面,一定要谈清楚。” “不必找他,问题很清楚。” 朱延年心头一愣,发觉局势有点不妙,他想设法挽回,把希望寄托在黄仲林身上,恭维道:“黄队长明察秋毫。希望黄队长给我做主……” 黄仲林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朱延年,严正地对他说:“陷害好人,破坏‘五反’,你晓得这个罪不小呀!” “黄队长,黄队长,你这,你这是……”朱延年像是迎头受了一个闷棍,弄得昏头昏脑,口吃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镇静下来,强辩地说:“你不能听一面之词,你,你听听我的意见呀!” “谁也没有封住你的嘴,有话,尽管说吧。” 朱延年气呼呼的,好像有一肚子冤气要吐,愤愤不平地说:“童进调戏我的妻子,千真万确!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的,他们两人在一张床上……我在黄队长面前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半句假话。我不是那种颠倒黑白的人。我不会拿我老婆来开这个玩笑。不管我在做生意买卖上有啥不对的地方,童进总不应该欺负我的老婆。黄队长,你说是不是?”“如果童进真的欺负你的老婆,童进当然不对;要是诬告,童进不但没有罪,诬告的人要受到处分。” “我一点也没有诬告。”朱延年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话你不相信,童进的话你也别相信,黄队长,你问问马丽琳,真相就明白了。” “问马丽琳能把问题弄清楚吗?” “那当然,她是当事人,她最清楚不过了。” “马丽琳会不会说假话?” “不,绝对不。她有一句说一句。我们是夫妻,她的脾气我很了解。她不会冤枉任何人的。”朱延年想,只要关照一声,马丽琳完全可以听他摆布,要是来不及回去,打个电话也就行了。 “她讲的话,你完全相信吗?” “那我没二话说。”他回答得十分干脆。 “我已经派人找过她了……” 朱延年忍不住打断黄仲林的话:“啥辰光?” “就是今天。” “她哪能讲?” “她讲是你安排的。” “我安排的?黄队长,你别听她瞎三话四。” “你不是说,她绝对不会说假话吗?” “不过,”朱延年喘了一口气,改口说,“她给人逼得没有办法,有时也说句假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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