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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确实是桩重大事体。”杨健会意地点点头,他又赞赏地望了一下汤阿英那封检举信,感到十分珍贵,非常重要。汤阿英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常常从表面现象里发现重大的问题,眼光十分尖锐,看问题真是入木三分。他兴奋地问钟珮文:“还有人检举徐义德六月底赶运棉纱的材料吗?”

  钟珮文见杨健对汤阿英的检举信那么重视,有点像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听杨健查问六月底发生啥重大事体,起初还是莫名其妙,等到叶月芳说出七月一日加税的事,他心中有些数目了。他看到汤阿英那封检举信,也认为重要,但没有像杨健那样重视,更没有杨健那样仔细查问前年六月底发生啥重大事体,暗暗感到自己看材料没有杨健细致,内心有点惭愧。幸好他注意把有关问题的检举材料归纳在一起,经杨健一问,他不慌不忙答道:“有,仓库的栈务主任马得财检举了赶运棉纱的材料;细纱间记录工管秀芬也检举了这桩事体,别的车间也有检举的,还有……”

  杨健看钟珮文没有说下去,便追问:“还有谁写了?”

  “我也写了一点,”钟珮文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一则不愿提到自己,二则他写晚了,但主要的是他写的没有汤阿英那么明确,更没有汤阿英看的那么严重。他微微低着头,小声地说,“在别人写的这方面的检举材料后面,作为附件,抄了个目录,放在汤阿英的检举信的后面。”

  “你也看到这个问题,很不错啊。”

  “我没有汤阿英看的透彻,提的严重。”

  “这的确是个严重问题,汤阿英看的对。这封检举信给我们工作队的帮助很大。”杨健转脸去,对叶月芳说,“方宇过去在这里没有交代这方面的问题,你今天到区里去一趟,看他最近交代这个问题没有!把方宇的问题进一步搞彻底,对沪江厂的‘五反’检查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我先把新收到材料整理一下,然后就去。”

  “好的。”杨健转过来,对钟珮文说,“汤阿英写的这个检举材料,要作为一个专题立案,有关的检举材料都放在一个卷宗里,好综合研究,进一步发现问题。”

  “我也这么想……”

  “那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

  钟珮文站在杨健旁边,指着五百九十五号到一百零七号说:“这都是打包间检举的……”

  “日期、地点都有了,连数量也写得很清楚。”杨健对着那一张张大小不同的纸头上所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发生特别大的兴趣:从那些字里他看到工人发动起来以后的热情,从那些字里他看到工人的力量,从那些字里他看到徐义德的不法行为,也从那些字里他预见到沪江纱厂五反运动胜利的光辉。

  他的嘴角上浮着笑纹。

  “工人检举材料有个特点,”叶月芳坐在紧靠里面墙角落那张桌子说,“明确,具体,一点也不含糊其词。”

  “你已经从五六百份的检举材料中总结出经验来了。”

  叶月芳给杨健一讲,羞答答地低下头去,小声问了一句:“不对吗?”

  “你说的对,这就是工人阶级的特点。”

  钟珮文望着登记目录,心里很高兴,在短短的几天中就收到这些检举材料。他还有些不满足,微微皱起眉头,说:“这都是工人同志检举的材料,高级职员,特别是技术人员,一份具体材料也没有。有两份,都是空空洞洞的。”

  “你有点儿着急了吗?”杨健笑着问钟珮文,然后很有把握地告诉他,“不用着急,高级职员是要慢一步的,技术人员更要慢一步,但是他们会提供材料的,而且会提供很有价值的材料。解决一个单位的‘五反’问题,工程师和会计师这些人提供材料是十分重要的。他们是资产阶级堡垒里面的重要成员。正是因为如此,在他们还没有正确认识以前,他们是不会说真话的。我倒不希望马上就收到那些不痛不痒的检举材料。宁可慢些,但要真实有用的材料。”

  “我有点性急,是吧?杨部长。”

  “你的性子不慢。”杨健笑着说,“听说你准备写个‘五反’的剧本,是不是?”

  钟珮文顿时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红着脸,说:“没有这回事,他们乱说。”

  “真有这回事,你给我说过。你还想写多幕剧哩。”叶月芳说,“现在不好意思承认了,看你脸红的!”

  “那是说着玩的。”钟珮文给叶月芳一点破,不好再否认,对叶月芳暗中指指杨部长,摇摇手。他说,“不是真的。”

  杨健不但从叶月芳那里知道钟珮文要写剧本,而且从余静那里就知道沪江纱厂工会里有一位工人作家,叫做钟珮文。

  杨健说:“创作也不是丢脸的事,为啥脸红呢?”

  钟珮文捂着脸否认道:“我没有。”

  “文艺工作是我们党的工作一部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曾经发表了讲话,指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解放后创作太少,尤其是真正反映工人生活的有力作品太少。”

  “那是的,”钟珮文脸上的红晕消逝了,转过身子,恢复了平静,说,“工人同志们常说没有文艺作品看。”

  “这需要大家来创作。你做过工,现在又是在纱厂里脱产搞工会工作,文化水平不低,条件是很好的。我听说你准备写个‘五反’剧本,我心里非常高兴。五反运动是一场严重的深刻的阶级斗争,主体当然是工人阶级领导对民族资产阶级斗争,但是技术人员也是一个方面。你那个剧本里,我觉得技术人员不可少……”

  钟珮文不再隐瞒要写剧本这个事实了,说:“可是现在技术人员的材料最少……”

  “从文艺创作要求来看,现在技术人员的材料已经不少了。他们不是没有检举吗?他们不是还在观望吗?他们不是顾虑重重吗?这是必然的过程,这是他们发展的过程,剧本里很需要写。‘五反’检查队一来,技术人员马上就站稳立场,那是不现实的。”

  “杨部长分析得很内行。”

  叶月芳说:“他当然内行,小钟,你还不晓得杨部长是个诗人哩。他休息的辰光,总爱拿本文艺书看。”

  “杨部长你帮我写剧本好不好?”钟珮文现在不隐瞒他的愿望了,进一步提出了要求,说,“我不会写剧本,其实我想写个活报,配合五反运动。工人同志们老问我要剧本演,常常找不到适合的剧本。我这个工会文教委员推御不了责任,就大胆试试看。”

  “我确实搞过文艺工作,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大学里读的就是中文系,但早就放弃当一个诗人的愿望。不过我现在对文艺仍然还有些兴趣。如果能够帮助你,我当然是很愿意的。”

  “我就怕写不好……”

  “遵照毛主席的教导,有了生活,慢慢总可以写好的。你现在是工会文教委员,‘五反’检查队的材料联络组的组长,从‘五反’工作上看,你需要搜集材料研究材料;从作家的角度来说,你也需要搜集材料研究材料,这真是公私兼顾。”

  “我这个私可不是资本家的私。”钟珮文笑着声明。

  “那当然,”杨健也笑了,说,“否则,我就要带着‘五反’检查队到你家去了。”

  叮当,叮当……一个工人摇着铃从“五反”检查队的办公室前面走过去。

  杨健把检举材料交还给钟珮文,说:“锁起来,吃完饭再看。”

  钟珮文接过去,收拾好桌子上东西,他和叶月芳准备到饭厅去吃饭。杨健跟着也走过来,到门口那儿,正好遇到余静。她拦住杨健的去路,说:“你的饭,我已经叫他们打到这里来吃,你别到饭厅去吃了。”

  “为啥?”杨健站在门口愣住了。

  “饭厅太杂乱。”余静因为他身体不好,打来吃,加菜方便些。但是余静没有讲出来。

  “怕啥?”

  “人多!”余静还没有直接说出她的意思来。

  “人多,不好吃饭吗?”杨健猜出她心中的意思,说:“别人能去,我为啥不能去?我不能脱离群众,我喜欢和工人同志一道吃饭,同时还可以向工人同志学习,了解群众的思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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