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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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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建会上海临工会没起多大的作用,倒是工商联很实惠,是个权力机关,而棉纺公会又是工商联里的最大的最有影响的一个公会,抓住了棉纺公会,在工商联里的地位就有了巩固的基础。他不满足自己只是一名工商联执行委员的空头地位。现在棉纺公会的委员要更换和补选,正是一个机会,好安排“兴盛”的人进去。今天先酝酿酝酿,以后正式提名就好办了。不料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他于是改变了主意,简单谈了谈刚才商量这件事的情形,然后把话往冯永祥身上一推:“具体人选要听阿永的意见。” “哦,”徐义德会意地应了一声。他很紧张地注视着冯永祥。徐义德并不是棉纺公会的委员,他早就风闻棉纺公会有六位委员的缺额,可是老没有正式商谈改选的消息。他焦急地到处打听,等了很久。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碰上了,再好也没有哪。他关心地说,“这事倒是要仔细考虑,推选出来的委员一定要有魄力,能够敢于代表棉纺界的利益说话。” “这个话对。”潘宏福挺身应道。 “阿永,”潘信诚说,“你提出几位来大家商量商量吧。” “信老,你看谁最合适呢?”冯永祥不表示态度。 潘信诚从来不先表示态度的,提人选的事他更不做,要等待大家提出符合他心思的人选,他才点头赞成,这样不落痕迹,也有把握。他说:“最近棉纺界的情形不熟悉,我想不出适当的人选来。”“信老是我们的老前辈,工商界的巨头,信老哪个不认识,只要信老提,没有人不同意的。” 潘宏福得意地笑了。 “那倒不见得,”潘信诚还是不说,“这事要慎重考虑,不能随便提。最近棉纺界的情形,你们熟悉,还是你提吧。”“信老的话对,委员的事要慎重考虑,”马慕韩抓到机会,连忙收篷,说:“大家都不提,先酝酿酝酿,改一天再谈吧。” 徐义德好容易才抓到谈论棉纺公会委员的机会,却又要改天再谈了。改一天谈也不会约他,他这个委员能不能当上就很危险。他不等冯永祥表示意见,马上插上来说:“今天能先谈谈,大家心里有个数,酝酿起来才有眉目。”“这也对。”柳惠光附和徐义德意见,想今天能提出他来,以后棉纺公会讨论就有了底子,但是看到冯永祥脸色不对,就没再说下去。 冯永祥见马慕韩想避开徐义德和江菊霞谈,怕他们插一脚。他没有意见,说,“改天再谈也好。那今天随便聊聊公私关系劳资关系方面的问题吧。” “应该谈谈,最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江菊霞点头赞同。 “请你指教吧。”潘信诚向江菊霞微笑地说。 “指教?不敢当。”江菊霞微微欠起身子说,“我们作具体工作的人,情况比较熟悉,向信老和各位汇报汇报倒是可以的……” 潘信诚望着江菊霞说:“请你汇报吧。” 她伸直了腰,两只脚交叉地靠在沙发下边,两只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低下头望着大红的厚地毯,出神地想了想,然后严肃认真地说:“目前我们棉纺业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思想改造问题。我们不能否认棉纺业内部思想落后的现象仍然存在,有人曾经对我这样说,假如不抗美援朝,我们就可以把这笔巨额军费用在中国建设方面。还有人说,新爱国主义就是爱苏联。这些思想,当然是糊涂透顶的,应该要改造思想。可是为啥要进行思想改造?哪能进行思想改造?思想改造以后又哪能?这里就有文章了。比方说,有人提出来既然四个阶级同时存在,何必要改造思想,学习无产阶级的思想?经过思想改造后,工商界生活水准是否会降低?其次是年终奖金问题。棉纺业对今年的年终奖金很担心事,政府和工会方面还没有表示态度,不了解要不要发。” 她刚说完,马慕韩还没有表示态度,潘信诚正在摇头思考,柳惠光来不及系统地了解她的意思,徐义德怀着不满的情绪,脱口而出:“一提起思想改造,老实讲,我就想不通。共同纲领上规定了四个阶级,国旗上也有我们民族资产阶级的一颗星,为啥民族资产阶级要思想改造呢?” 马慕韩说:“我们要以毛泽东的思想为领导思想,德公。”他显然不同意徐义德的见解,但一时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笼统地提这么一句。 江菊霞立刻驳回去:“是的,慕韩兄这句话不错,不过,我们是以毛泽东思想为领导思想,不是以毛泽东思想为唯一的思想。这一点,我同意徐总经理的看法。” 宋其文思索地说:“菊霞的话有道理。” “你当然同意德公的看法,凡事你都同意他的。” 马慕韩语义双关地敲了江菊霞一记。她顿时给说得两腮绯红,以为刚才在楼上客房走过的就是他。她把脸转过去,有意避开马慕韩的视线,特地望着潘信诚,说:“那倒不一定。” “我认为民族资产阶级确实要思想改造。”马慕韩无意敲了江菊霞一记,见她有点紧张,他就拉回话题,说,“在无产阶级中也有不正确的思想存在。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共产党员中就有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所以要批评与自我批评,要整风。当然,资产阶级的思想改造和无产阶级的思想改造是两码事,性质不同,不能相提并论。这说明要思想改造的不只是民族资产阶级。刚才菊霞说的民族资产阶级这种落后思想应该逐步克服,很对,工商界一定要加强学习,学习服从国营经济领导,学习依靠工人阶级的思想,学习毛泽东思想。” “慕韩兄真了不起,讲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她以退为进地讽刺马慕韩说,“听说你一回到家里,就捧着毛主席的著作研究,政府的政策法令也了解得相当深刻。我们马列主义很少,谈理论自然谈不过你。” “你也很有研究,特别是劳资关系方面,我就不如你。” “那算不了理论。” 徐义德也赞成:“慕韩兄这样说法比较全面合理。不能笼统地谈思想改造,其实每一个阶级都要思想改造,如果大家思想改造,我们就没有意见了。” “我还有一点意见补充,”宋其文遇事总有点怕,他说,“工商界的思想改造还得注意方式方法,好比用药,不能太猛,要缓进。共产党的一些办法好倒是好,只是有时性急了一点。” 柳惠光听大家谈了半天思想、阶级、改造这些名词,现在才弄清楚了一个大概意思。宋其文最后一点,他听清楚了,拍掌赞成:“我同意其老的见解。用药不能太猛,只要能治病就行。” “年终奖金,我们机器业也感觉到是个大问题,”宋其文说,“发吧,有困难;不发呢,也有困难。” “不但机器业有困难,棉纺业也是一样。”江菊霞皱着淡淡的眉头说,“要是发年终奖金,有些厂的确吃不消,像广益今年各厂大检修,化了一笔款子,又加上捐献飞机五架半,一共化去三百多亿,再发年终奖金,怎么吃的消?” “是呀,别的姑且不说,单是捐献飞机大炮这笔款子,可伤了我们工商界的元气。”徐义德曾以沪江纱厂的名义捐献了三架飞机,一想到这笔钱,他就有点心痛。他认为抗美援朝是共产党无事找事,人家美国进攻朝鲜,也没有打到鸭绿江边,为啥不可以置之不理呢?不抗美援朝,他也不必捐献三架飞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想想看,留下这笔钱,可以给沪江增加多少纱锭!他还有余痛地说,“要是不捐献飞机大炮,各厂流动资金要宽裕的多,对发展生产也有利的多。” 马慕韩瞅了徐义德一眼。他赞成毛主席的主张:不能置之不理,一定要抗美援朝。唇亡齿寒的故事他在中学里就读过了。从三八线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他晚上回家一再翻阅登载这些消息的《解放日报》。他起初也怀疑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能不能顶住美国军队的进攻,那些胜利消息打破了他的顾虑。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在上海每次过外白渡桥都要向桥上的日本鬼子行礼,感到中国人在外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抗日战争胜利了。美军顾问团在上海滩上神气活现,吉普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单是外白渡桥转弯那边就不知道冲伤撞死多少中国人。 他老在想为啥外国人可以随便蹂躏中国人的尊严,而中国人的生命又为啥比外国人的低贱?有时使他感到做一个中国人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上海解放后,他看到中国人受到外国人的尊敬,外国人再也不敢在上海滩上横行霸道了。这时,他想到一个强盛的国家对他是多么重要。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顶住美国军队的进攻,不但使他惊奇,而且使他有一身光荣的感觉。中国的国际地位提高了,他作为中国人,地位也跟着提高了。他每次走过外白渡桥都要傲然四顾,深深感到现在这片土地才是中国的。他不同意徐义德的论调:“德公,沪江捐献了三架飞机,是不是现在还有点肉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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