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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朱延年听到只买三四千万元的货,他兴趣索然,摇摇头,说:“我没工夫去。”

  “是志愿军啊,”童进提醒他道,“我们要抗美援朝,要支援前线。志愿军找你,总是有要紧的事,你还是快去吧,经理。”

  朱延年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完,他有点不耐烦了:“志愿军哪能?”他的一句话把童进问住了。等了一歇,他说下去,“啥志愿军不志愿军,我们做生意要紧。我们在后方努力经营业务,做好生意,就是支援前线。懂啵?”

  童进无可奈何地唔了一声。

  “我忙的很,没空去接志愿军。你看,”他举起他正在看的流水账簿和一叠支票,“这笔生意,叫夏世富去一趟就行了。”他心里说,“几千万的买卖,用不着我亲自出马。”

  “志愿军如果一定要见经理呢?”

  “你告诉他们:就说是朱经理不在家,他忙的很,不晓得啥辰光回来。”

  他说完了话,就拿起桌上的算盘,翻阅着支票本子,在计算还有多少存款,算盘珠在嘀嘀嗒嗒地响着。

  童进日日夜夜向往的志愿军,好像从天而降,突然到福佑药房来办货了。他接到叶积善的电话,听到这个消息,浑身的热血沸腾,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焦急地想看看亲人志愿军,可以好好为志愿军服务,满脸笑容,兴冲冲地跑去报告朱经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以为朱经理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也和他一样的兴奋,准备热情接待,不料被浇了一盆冷冰冰的凉水,叫他高兴而来,扫兴而去。他不了解朱经理平时讲话那么进步,对志愿军也很钦佩,为啥志愿军来了又这样冷淡呢?真叫他迷惑不解。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夏世富赶到库房了解了情况以后,打电话来,是童进接的。他放下电话听筒,又走进经理室,这一次他的情绪很平静,也不寄托希望,他怪夏世富太傻,经理斩钉截铁地说过不去,再告诉他又有啥用处呢?夏世富一定要他去说,他只好把听到的情况向经理报告:“夏世富打电话来说,志愿军……”

  朱延年低着头在算账,听到童进提到志愿军,他想一定又是要他去,他急躁地抬起头来,瞪了童进一眼:“又是志愿军?不是对你说了,不去,不去!”

  说完了话,朱延年又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地去算他的账;一张一张支票的存根在他面前翻过去,月底快到了,他要仔细了解一下月底到期的支票一共是多少款子,他好设法轧点头寸存进去。

  童进硬着头皮,根据夏世富的报告,慢慢说下去:“志愿军这笔生意不小,除了带来四千万的现款,那边还要汇五亿来办货……”

  一个庞大的数目字的声音在朱延年的耳朵里嗡嗡着,他的头脑跟着膨胀起来。他抬起头来,一对贪婪的眼光露出馋涎欲滴的神情,关切地问:“你说啥?”

  “那边还要汇五亿来办货。”童进冷静地说。

  “五亿?!”朱延年两只贪婪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里面伸出了两只手,想把五亿元拿过去。

  “唔。”童进平静地说,“夏世富说志愿军一定要见经理才办货,经理不在,他们就要到别人家去办货了……”

  朱延年猛的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改口说,“志愿军一定要见我?那我就去……”

  “你不是没有空?”

  “我忙虽忙,志愿军来了,是我们最可爱的人么,我总得要去一趟,抗美援朝的事,我们做生意的人也有责任,不能马马虎虎的。”

  朱延年一头冲出去,马上又气喘喘地折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赶快打电话告诉夏世富,说我马上到,要他无论如何把志愿军留下来,我马上到……”

  他像是一阵风似的飘走了。桌上的账簿支票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冷落下来。童进走过去给朱延年清理了一下,放在抽屉里。朱延年虽然走了,童进看到朱延年态度变化这么快,叫他作呕,不禁轻蔑地冷笑一声。

  朱延年几乎是用赛跑的速度在奔走,如入无人之境,只顾自己往前走。他不断碰到路上的行人。被碰着的人回过头去盯他一眼,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急忙忙如同去救火一样。他走到库房的时候,中国人民志愿军××军后勤部采购员王士深和戴俊杰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你们经理究竟在家不在家?”

  “不在家。”栈务部主任叶积善生硬地说。

  “他到啥地方啦?”

  “他整天忙的很,我不晓得他到啥地方去了。店里也许有人晓得。”叶积善没有改变他的生硬的态度。

  “那他不会来的了。”那个长得高高的,叫做戴俊杰的拘谨地说,“我们走吧。”

  “不,请你稍坐一会,店里已经派人去找了,马上就来了。”

  夏世富站起来,笑嘻嘻地拦住他们的去路。

  王士深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焦急地站起来,向门口张望:“你老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为啥还不来呢?我们等不及啦。”

  “再等一歇,我马上再打电话去催。”夏世富走过去,刚要拿起电话听筒,电话铃响了,是童进打来的,告诉他朱经理马上到。夏世富笑嘻嘻地对王士深说:“朱经理已经在路上,马上到。”

  王士深不安地坐下来。夏世富怕他们性急,就关怀地问他们朝鲜前线的情形,王士深请戴俊杰讲,戴俊杰推王士深说,最后还是王士深开了一个头,说汉江西岸狙击战的辉煌胜利,刚开了一个头,朱延年到了。他一走进来,就向他们拱一拱手,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不晓得你们两位今天来。要晓得你们两位来,我就到车站上欢迎你们去了。我今天有点事,到外边去了。他们打电话找我,说是有两位志愿军同志来了,我丢下手里的事,马上就赶来,可是已经不早了,迟到了,请你们两位多多原谅。”

  “不要紧,”戴俊杰说,“苏北行署卫生科张科长同我们很熟,我们部队原来驻扎在那边的,是他介绍我们到贵号来的。

  你有事,我们等一会没有关系。”

  “承蒙两位光临,小号感到无上的光荣。”朱延年说,“请两位到我们店里去坐坐。”

  王士深刚才等的有点不耐烦,他性子急的很,不同意去:“朱经理,就在这里谈好了,谈好了,我们还有事哩。”

  朱经理的眼睛望着戴俊杰:“小号离这里不远,我们那边还有个小小的样品间,你们要配的货色也好先看看。”

  “那也好。”戴俊杰给朱延年说得不好意思了,他劝王士深,说,“不远,就去吧。”

  王士深经戴俊杰一说,他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便随着朱经理、夏世富一道去了。

  朱经理一跨进福佑药房,他就高声叫道:“欢迎志愿军同志!”

  同时,他带头鼓起掌来。店里立即掀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同事们都丢下手里的活,大家的心急速地跳动着,蜂拥到栏杆那边来。夏世富大声喊道:“欢迎我们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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