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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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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总经理料想不到他对韩云程让了一步,对方马上又紧逼一步,向他进攻,而且刺痛他的伤疤。他脸色气得发白,愤愤地说:“代纺只有二百四十个单位的工缴,哪能维持?不这样做,有啥办法?就是这样做了,我们的厂都不能维持,我有啥办法,你说。” 韩云程见风色不对,没有再吭气。 梅厂长帮腔道:“那是的,总经理为了维持我们这片厂,可真是用尽了心血。” 徐总经理听了梅厂长的话,气稍为平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他接着说,讲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为了厂想尽一切办法,这也是为了大家。你们不清楚,佐贤是了解我的苦心的。就我个人来说,我何必这样操心,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我努力维持厂,也是为了国家,为了工业化。” “这我完全了解。”梅厂长笑嘻嘻地说。 徐总经理的眼光落到郭鹏的身边。郭鹏没有吭声。韩云程心里想:“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为了国家和工业化,能够这样做吗?老是唱高调,有啥用!主要是为了你,你不听,出了事,还不是你完全负责,也不是我要这样做的。” 韩云程见郭鹏不吭气,他忍不住,觉得自己有责任再提醒徐总经理一次,不要将来出了事,怪工程师没有及时提出问题来,于是继续提出意见:“车间生活确实很难做,总经理,要是工会提出意见来,事情就麻烦了。” 郭鹏“唔”了一声。 徐总经理毫不在乎,拍着胸脯,大声地说:“工会问题我和梅厂长去说明,你们大胆配出应用好了。簿子上可以写明是按总经理关照,或者要梅厂长签字也可以。有谁讲话,梅厂长去解释,你们怕做难人,不要你们做,一切责任完全由我徐义德负。” 【第一部 第三十八章】 下午两点钟。 在劳资协商会议上,余静代表工会做了一个详细的报告,最后说:“根据我们工会方面的材料和分析,最近我们厂里生活难做,主要是原棉问题。我们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下去要影响全厂的生产,影响成品的质量,影响工人同志们的身体健康。汤阿英因为生活难做,过度疲劳,在车间早产,她一心一意巴望有个儿子,这次真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早产,孩子死了。她到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健康,如果再不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还会发生汤阿英事件的。” 余静一说完了话,秦妈妈便气愤填膺地站了起来,指着徐义德高声地说:“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这不是小事,关系我们工人的健康,关系我们工人的生命,绝对不能马虎。汤阿英是我们厂里最好的工人,思想好,工作好,做生活极巴结。生活难做,把她累坏了,在车间里早产,没两天这孩子就走了,汤阿英哭得死去活来。别说她,我们工人晓得这件事没有不伤心的!人心是肉做的,哪个不是娘养的,哪个没有儿女?将心比心,你说,你们资本家的儿女是儿女,我们工人的儿女就不是儿女吗?” 她这番话说得大家动容,工人愤恨。徐义德坐在她斜对面稳稳不动,面部没有一点表情,叫你摸不透他心里在想啥。 等了半晌,他不慌不忙地说:“秦妈妈,有话慢慢讲,不要生气!” “我一想起汤阿英还躺在床上,心里不由地就要生气!” “提起汤阿英,我心里也很难过,哪个子女死了不伤心的?”徐义德暗中窥视了一下坐在上面的余静,她默默地在听大家说话,两道眉毛有点皱起,因为汤阿英丧子悲哀。汤阿英这件事哄动了全厂,在工人当中引起普遍的不满。秦妈妈这番话是有代表性的。他不能承担这个责任,但没法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他脑筋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慢腾腾地说,“讲起早产来,原因也很复杂。我虽然不是妇科大夫,倒也听人家说过,有些产妇行动不小心,搬运了笨重东西,或者摔了一跤,都容易早产;也有些产妇不会保养,也容易早产……” 陶阿毛瞪着两只眼睛,像是两个小灯笼似的对着徐义德:“照你这么说,汤阿英早产和厂里生活难做没有一点关系吗?” 徐义德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我们厂里的孕妇也不只汤阿英一个,为啥别人不早产呢?” 徐义德冷笑了一声,他很高兴把汤阿英早产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各人的情况不同。汤阿英头胎没早产,为啥这次早产?” 秦妈妈反问道。 “汤阿英一个人早产还不够,要所有的孕妇都早产吗?你们资本家没有一个有良心的……”陶阿毛信口骂了徐义德一句。 徐义德并不生气,奸笑了一声,说:“骂人不能解决问题,我晓得工人是很讲道理的……” 钟珮文见陶阿毛给徐义德顶得无话可说,从旁帮助道:“你说我们工人不讲道理吗?” 徐义德对钟珮文放下了笑脸,连忙声辩:“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汤阿英早产,谁都说和我们厂里生活难做有关系。别的车间也有人早产的,都是因为生活难做,累的。”秦妈妈理直气壮地补充说。 “是呀,总经理不要推卸责任。”陶阿毛听了秦妈妈的补充说明,别的车间也有早产的,他的声音高了。 “为啥有的孕妇不早产呢?”徐义德还不让步。 “别忙,还没到辰光。”秦妈妈顶了他一句。 “那我们等着看吧,这桩事体大家谈谈。” 余静见徐义德态度强硬,连汤阿英早产也不承认和生活难做有关,同时还想转移会议中心议题,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不能让他溜过去。她连忙说:“汤阿英早产,肯定是因为生活难做,累的,这是铁的事实。医务所可以证明,用不着讨论。我们还是集中研究生活难做的问题吧,工会方面认为是原棉问题。” 郭鹏听到余静又提到原棉问题,马上把脸转对着窗户,凝视着矗立在天空中的高大的烟囱。徐总经理很镇静,避开余静的眼光,暗暗用眼睛向坐在他斜对面的梅厂长示意:要他回答余静所提的问题。 梅厂长轻轻点了一下头:暗示总经理他准备发言。但他并没有马上讲,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条,显出很忧愁的神情,慢吞吞地说:“这个问题么,总经理早就注意到了。最近生产出来的成品的确很差,影响到我们沪江纱厂在市场上的信用。总经理好几次找我谈话,质问我为啥成品这样差?我想了很久很久,这里一定有问题,正要找工会商量商量,今天余静同志提出来,我想,这是非常之好的。我对这个问题倒有另外一个看法……” 赵得宝听到这里,他有点生气:明明是原棉问题,你还有另外一个看法,想耍啥花枪。他的左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梅厂长。 梅厂长见他的神情有异,装着没有看见,但是口吻却已经缓和多了:“我这个看法对不对,大家可以研究,特别希望工会同志多多指教。”他望了余静一眼,然后说,“我认为主要是机器问题,我们厂里很久没有大修了,保全部没有仔细检查,影响了生产,生活难做,质量就差了。” 陶阿毛一听到保全部三个字,根根神经都紧张起来了。他以为梅厂长知道粗纱间吴二嫂那排车是他平的,但想起这件事只有他知道,保全部的工人虽然也知道这排车是他平的,平的怎么样,除了他以外,却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啊!他感到自己的脸上热辣辣的,努力保持住镇静,诧异地质问道:“梅厂长,你这话是啥意思?” 梅厂长也很诧异:“我的话说的很清楚,主要是机器问题。” “机器问题?”陶阿毛神经稍为松弛了一些,知道梅厂长指的是整个机器问题,而不是粗纱间吴二嫂那排车,但他的口气并没有因此缓和,“机器问题,你哪能晓得机器有问题?” “对呀,请梅厂长给我们说说,”赵得宝赞赏陶阿毛的口才,问题抓的对。 梅厂长也不含糊,反问道:“机器如果没有毛病,那为啥纺出这样坏的纱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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