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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最后他用力叫了一声,“郭鹏,听清楚了没有?”

  郭鹏怔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听,听清楚了。”他冷静了一下,怯生生地问,“用这么多黄花衣,花纱布公司查出来,谁,谁负责?”他的惊慌的眼光不敢对着徐总经理,只是望着梅厂长。

  梅厂长的眼光这时候正望着徐总经理。徐义德充满信心很有把握地说:“花纱布公司那方面没问题,梅厂长,那只劳来克斯钢表送给加工科洪科长没有?”

  “早送去了,他谢谢总经理,我倒忘记告诉你了。”

  “明天请他吃晚饭,在新雅三楼,挑个清静的房间,我亲自出马,你也去。”

  “好的。”

  梅厂长摸清了徐总经理的底盘,他大胆地说:“查出来当然是我和总经理负责,没有你的事。”

  “好,厂长,”郭鹏说,“我用,我用。”

  韩工程师听梅佐贤说查出来由他和徐总经理负责,便放心了。

  徐总经理的压力发生了效果,他把面孔一变,从心里笑开了,愉快地拉拢韩云程和郭鹏说:“我也晓得这样会影响质量的,希望大家努力克服困难。韩工程师和郭主任的意见提的也很好,这样可以把各方面的问题都想到了。大家的心意,是为了这 片厂,大家也要晓得,这片厂也是为了大家……”

  “那是的,那是的,总经理处处都想到我们。”梅佐贤插上去说。

  徐总经理接下去说:“怕花司问起黄花衣,那么,大家想一个别的名称,就不怕查了,好不好?”他想了一下,说,“用四十二支的斩刀花的名义怎么样?四十二支的斩刀用在低级纱上是可以的呀。”

  韩工程师凝神想了想,提出问题:“这样的和花成份,工务日报上不容易写。”

  “那么,用啥名称呢?”徐总经理笑嘻嘻地问郭鹏,“你从小就学纺织,虽然纺织专科学校没毕业,但在厂里年数也不少了,你很熟悉各种原棉,你看,取个啥名称好呢?”

  郭鹏给徐总经理捧得心思十分高兴,他兴奋地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的电灯,忽然想到一个名称,他得意地说:“叫次泾阳好了。”

  “妙,”徐总经理翘起大拇指,对郭鹏说,“究竟是郭鹏有办法。用这个名称,就是多掺一点也没有问题。”

  韩工程师听到这话暗暗吃了一惊,徐总经理的胆子真不小,还要多掺。但是他已经提过自己的意见,这样不能保证质量,一方面固然是为自己的名誉着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徐总经理的利益。话讲到了,出了事就没有他的责任。一方面是花司,一方面是沪江,与韩云程无关。他不宜再提意见,那会影响到自己和徐总经理的关系,说不定甚至影响自己工程师的职务的。他回过头去,看见勇复基的头更低了,好像怕总经理发现,恨不能溜出去。

  梅佐贤在一旁冷静地思考,他想了一个更妙的办法,向徐总经理献计道:“总经理,我看用外加的办法写报表最妙不过了,就说四百十斤的用棉不够,厂方加上去的,这样一切麻烦都可以避免了。”

  “你为啥不早说,佐贤,这个办法实在妙,妙,妙透了。”

  徐总经理高兴地拍一拍面前台子上的玻璃板。

  “总经理,总经理……”勇复基连叫了两声,有重要的话要说的样子,又怯生生地说不下去。

  徐总经理知道勇复基不轻易开口,他如果要说话,那一定是他想了又想认为十分重要才提出来的。徐总经理注视着他:“复基,有啥意见吗?”

  “我,我有点意见,”勇复基结结巴巴地说,“不晓得对不对……”

  “啥意见?说吧。徐总经理鼓励他。

  “说的不对,请总经理包涵……”他还是不大敢说。

  “说吧,没关系。”

  “我是想这笔帐哪能记法呢?”

  “这个啊,”徐义德想了想,觉得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他怎么记法,万一有人嘴不稳,漏出去,那会出事的。如果当时不告诉他呢?又会使在座的人见外,显得不信任大家也不好。他眼睛一转动,想出了一个主意,不露痕迹地说,“等我想一想,再告诉你。”

  “好的。”勇复基还有点不放心,说,“将来不会有人查账吧?”

  “这个,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勇复基一对怀疑的眼光对着徐义德。

  徐义德充满了信心,很有把握地说:“当然绝对不会!”

  徐义德这种坚定的口吻,他自己以为有根据的。那就是中国和朝鲜在同美国打仗。他听说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去抗美援朝,那天几乎一宿没有睡好,肚子里弹琵琶,惊喜交集,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觉得这是中国政府和共产党惹火烧身,为啥美国打朝鲜中国不能置之不理呢?不理鸭绿江那边的事,中国关起门来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不好吗?美国是世界上的大老板,有钱,有实力,有数不尽的飞机大炮。中国怎么好去碰它呢?解放军打打蒋介石的中央军还差不多,要和美国打,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中国虽然有社会主义国家帮助,但恐怕打不过美国。趁这个良好的时机放手捞一票,是绝对有把握的。他料定共产党忙着抗美援朝,谁还会来查沪江的账呢?

  “复基,你放心,做这事体,我是有把握的。”徐义德笑盈盈地站了起来,对大家说,“走,上我家里吃饭去,慰劳慰劳我的功臣。”

  【第一部 第三十一章】

  落日的余晖映在篮球架子上,像是在那雪白的木板上涂上了一层桔红的油彩。球场旁边的那一排柳树,上面新绿的细细的柳条让阳光染得发紫了,像少女长长的头发一般的在风中飘荡着。

  嘭的一声,一个篮球打在桔红的木板上,没有进篮,迅速地落在黄橙橙的沙地上,旋即又跳起。钟珮文伸出两手牢牢地把它接住。他的眼睛向四面望去:球场周围站满了人,像是在等待看一场精彩的篮球比赛。日班已经放工,夜班还没有开车,大家在这个空隙的辰光,常常在这里站着玩玩谈谈。可是这时在场子里打球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个人。钟珮文的眼光在寻找打球的对手。他瞅见清花间的老师傅郑兴发站在篮边,立刻把球轻轻扔过去:“来,打一个。”

  “不行,骨头硬哪,打不动。”

  不等到郑兴发摇手拒绝,那个球已到了他的面前。他把身子一闪,球正落在他的脚旁边。他弯下腰去,拾起来,吃力地扔还钟珮文,笑了笑,说:“还是你们年青小伙子打吧。”

  “不,老年人也应该运动运动……”

  钟珮文这次没有把球扔过去,他左手挟着球走到郑兴发面前,不由分说,右手一把拉住郑兴发的胳臂,一同走进场子,把球塞在郑兴发的手里,劝说道:“投个篮试试,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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