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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和彩听外面没有了声响,才止住叫骂,再听到丈夫叫门,直觉的就过来开门,门一打开,一句“阿清”才喊半句,做丈夫的已欺身上前,揪住头发将她拉出门外,啪啪左右两个耳光打得和彩摇摇晃晃跌坐在地。男人下手显然很重,已有血丝从和彩嘴角溢出。男人还踹起脚没头没脸的直往和彩身上踹,那媳妇摀着肚子,缩住身子哀哀直叫,男人看着还不够,回过身从地上担子抽出扁担,一扁担就待打下去,围观的两三个讨海的男人忙上来托住他的手,纷纷劝道:

  “算了算了。”

  “再打下去会出人命。”

  男人这才愤愤的重重哼一声,丢下扁担,几个讨海人围上来,圈住他的肩,半推半拉的哄着说:

  “干!到我那里喝它一瓶白鹿清酒。”

  随着男人们走开,妇女也相继散去,只有一两个和彩在蚝圃经常在一起的年纪相若的女人,忙上前搀住她,和彩呜呜唉唉的低声哭泣,间或夹着走动时引发痛疼的大声唉叫,进屋里翻箱倒柜磕磕碰碰打了一小包衣物,哭声叫喊着她要回娘家,诅咒她死也不再踏入这家门一步,在几个女伴搀扶下很快离去。

  阿罔官仍坐在地上没有出声。邻家几个妇女要扶她进屋,边劝慰着,顾本嬷以年岁高,评道理的说:

  “你儿子也打了她让你出气,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少年人讲话无轻无重,别睬她。”

  阿罔官直看着前方,有一会才道:

  “我坐坐再自己起来。”

  同是早上洗衣服的罔市唉哟叫了一声:

  “对啊!听说老人跌倒要让她自己起来,拿张竹凳子让阿罔靠。”

  早有人从院子寻来一张矮凳子,放在阿罔官腋下,阿罔官顺势将身子靠上去,仍是那句“我坐坐自己会起来”。邻人看阿罔官不哭不闹,天色又不早,纷纷离去。

  黄昏最后的一线光亮已散尽,四周昏昏一片,可感觉到的很快沉暗了下来,入夜里海风更是聒噪,咻咻的声响从四方盘旋过来,在空天阔地里尽徘徊不去,声声都像惨烈的呼嚎。

  林市原想过去看看阿罔官,但碍于陈江水已回到家中,知道他一向厌恶阿罔官,怕引起他的不快,只有赶紧起灶火煮饭,借着到外头水缸汲水,出去几次,只看到阿罔官仍定定坐着。刚起的一轮青白大满月,照着她身上灰青色的大祹衫裤,林市不知怎的想到烧给死人的大厝里,那些直挺挺单薄的纸糊人物。

  而阿罔官竟连声哭泣也没有,林市恍恍然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往阿罔官也不是不曾和媳妇吵架,每次媳妇赌气回娘家,阿罔官还不忘坐在门口哀爸叫母的哭嚎一阵,嘴上我苦、我苦的喊个震天价响,边数落她怎样艰苦的拉拔大她阿清,再诅天咒地,要那不孝媳妇不得好死,反反复覆折腾上大半个晚饭。

  这回却尽不出声,林市有些纳闷,吃饭时忍不住同陈江水提起,陈江水闷哼一声,没有理会。

  吃过饭正收拾,突然隔邻响起一声重物倒地的碰撞声,林市以为风吹落院里的东西,不曾注意,倒是陈江水侧耳倾听,再叫声“糟了”,操起放在桌上的猪刀,一脚踢开半阖的木门,朝屋外快跑出去。

  林市放下正洗的碗筷,本能的也跟着后面跑,陈江水脚步大,已推开隔邻的门奔进屋里,林市赶到,就着昏昏的小灯泡,看到阿罔官瘫在地上,闷着喉咙咿咿哦哦呻吟,颈上圈着一条两三个指头粗的草绳。陈江水操起手上的猪刀,以刀尖反手一挑,草绳应声而断,阿罔官粗重的喘出一口气,脸已胀得紫红。

  陈江水跪坐在地,将阿罔官上半身扶起,一边帮她推拿胸部顺气,一面朝林市呼喝:

  “快倒杯水来。”

  林市翻翻找找半天,才弄来大半饭碗水,手一径抖颤不止,泼得只剩半碗,陈江水接过,慢慢喂得阿罔官喝下,伸手一抱,好似不曾使什么力的将阿罔官瘦薄的身子捞起,放到屋里床上,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倒还交代:

  “你看着她,我去找阿清。”

  留待一个人在屋里,林市开始感到害怕。昏暗的灯光下阿罔官侧过身朝墙躺着,了无动静,房门口阿罔官原钉钉用来挂绳子的门楣下,有几块被压断后掉落地上的破裂木板,仍静静的躺在那里。林市原不解阿罔官何以将绳子挂在门楣上,抬头四望,才发现土埆屋里没有屋梁,除了门楣,竟真是无处挂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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