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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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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立自知失言,脸也微微红了一下。她定定神,提高了调门:“总而言之,何荆夫辜负了党对他的爱护和关心,继续在五七年的道路上滑行,越滑越远。如果不及时给以帮助,他不知道要滑到什么地方去呢?至于生活作风上的问题,我这里就不讲了。” 陈玉立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身上一热,脸也红了。人们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完全不是这样。心里没有鬼,脸也会红,心也会跳。有时在公共汽车上,有人丢了钱包,要停车搜查,我就十分紧张,害怕钱包会突然在我身上搜出来。是“阶级斗争”中无中生有的作法所产生的心理病态吗?在感情问题上,这种现象更为突出了。一提起何荆夫的生活作风问题,我就好像感受到有人把一盆污水泼到我和他的身上,忍不住感情冲动。 陈玉立的口才真好!她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具体的”何荆夫。要是我不在中文系,不了解何荆夫,我也会对他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现在我已经懂得了,许多人排斥异己,靠的就是这种办法:在大家不了解某人的情况下说某人的坏话,造谣中伤,信口雌黄,反正某人没有机会辩白。但是,我了解何荆夫,而且爱他。所以,随着陈玉立的小巧的嘴唇上下翻动,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何荆夫,可敬、可亲又可爱的流浪汉,我的最亲密又最疏远的朋友。 荆夫,我不能听着别人这样污蔑你而无动于衷。我不能让这些不了解你的同志在心里留下一个被歪曲了的形象。我不能再害怕暴露自己的感情,不怕了!我好像一直在期待这样的机会,能够公开地表示对你的爱情。我该发言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就有一位党委委员抢先发言了:“真是这样的话,不能让他出书2”又一位委员更为激烈地接着说:“要是我有权,我就给他重新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我对这样大规模的平反一直是持保留态度的!” 我又坐了下来。我记起了,我是在参加党委会。我的身份是中文系总支书记。我们讨论的是应该如何对待一个人写的一本书的问题,而不是我和何荆夫的关系。 “还是应该以教育为主吧!我们党对犯错误同志的一贯方针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四二年延安整风……” 我感激地看着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委员。感激他心地善良。然而,他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我看着“教授”。这是一个耿直而风趣的老人。他的相貌极为普通,然而他的风趣却使他成为一个具有魅力的人。他在党委会上是不大发言的,大概是觉得自己是党委中唯一的教授,应当谦虚才对吧!今天我希望他发言。他总是悠闲地叼着烟斗。他家里存放了许许多多烟斗。“文革”中,他的烟斗统统被没收了,他就想办法用硬纸片、香烟盒的纸做烟斗,样子顶好看,吸起来也舒服。他还做了许多送给别的会吸烟的同志,并且开玩笑地说:“以后要是不能再教书了,我就做这样的工艺品去卖!” 他的嘴唇终于离开了烟斗,而且轻轻咳了一下,是要发言了。他是未开口先要笑的:“听了陈玉立同志的发言,我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十分矛盾的形象。一方面,是一个尾巴越翘越高的人,另一方面,却又是深受青年喜爱的人。同志们哪!受青年人的喜爱可不是容易的呀!我们当然可以说,某人利用了青年人的幼稚无知!可是你去利用利用看!我教书,和学生直接接触,知道他们不是那么容忍受人利用的。他们很有头脑。他们愿意和一个人接近,并且佩服这个人,这说明这个人确实有一些我们不具备的长处。所以,对何荆夫恐怕不能轻易否定吧!而且,即使他确如陈玉立同志所说的那样,恐怕也不到剥夺出书权利的程度。” “他说我们的党犯了错误!”一位委员激动地说。 “教授”又叼起了烟斗。“谁说过我们的党没有犯错误呢?” “教授”的发言使奚流不满。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轮番地把目光从一个人的脸上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显然,他希望有人起来反驳“教授”。“教授”扯了扯旁边那位女同志的袖子。那位女同志笑着点点头。她也是党委会中资格最老的委员之一。她长得白净、秀气、身材小巧,完全不像六十几岁的人。据说她曾是北师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因为闹学潮被开除了学籍。参加革命工作以后就一直搞党的工作了。她兼着党委宣传部长。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党委是否也应该讨论一下检验真理的标准呢?这个讨论已经开展了这么久……” 奚流问:“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来的呢?” “这个问题有什么好讨论的?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矛头所向,十分清楚。”那个宣布要给何荆夫再戴右派分子帽子的委员说。 “不是什么东西都有矛头的呀!”“教授”笑着插了一句,“我们的钢铁都用来制造这样的矛头了!” “你看,刚才两位同志的意见不同,正说明我们需要讨论这个问题。”宣传部长接着说,“党委对这样重要的问题不研究、不表态,我这个宣传部长要辞职了。”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你先谈谈对何荆夫的问题的意见吧!”奚流打断她的话说。 “好吧!我认为实践证明,我们面临着严重的反对封建残余的任务。我赞成何荆夫的观点。我认为党委干涉何荆夫出书是不合法的。完了。”宣传部长简洁地讲完了自己的意见,又与“教授”嘀咕什么去了。 “其他同志还有什么意见吗?”奚流问。看样于他要结束讨论了。果然,他用目光扫了一下大家说:“没有什么新的意见的话,我们就作个决定吧!两位同志赞成何荆夫出书。还有什么人赞成吗?” “我是赞成的。我不懂业务。但是我想出版社也有党委,我们应该信任人家。办事要符合组织原则嘛!”这是组织部长。奚流看也不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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