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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1)


  援藏军出师计划,经长时期之筹备,颇极周密。讵一经开拔,障碍横生。尤以夫役逃亡一事,最为骚扰。军行所至,四出拉夫,人民逃避一空。三营殿后,夫役逃亡尤多,行李一沿途遗弃,虽出重资,不能雇一夫。纪律废驰,非复从前节制之师矣。读唐人应役出塞诸诗,苍凉悲壮,非身历其境者,不知其言之酸而词之切也。

  自成都四日而至雅州,风景与内地同,自是以后,气象迎殊,山岭陡峻,鸟道羊肠,险同剑阁,而荒过之。沿途居民寥寥。师行于七月,时方盛暑。身着单服,犹汗流不止。过雅州,则凉似深秋,均着夹衣。愈西愈冷,须着西藏毪子衣矣。过大相、飞越诸岭,皆重峰叠嶂,高峻极天,俯视白云,盘旋足下。大相岭,相传为诸葛武侯所开凿,故名。经虎耳崖陡壁悬崖,危坡一线;俯视河水如带,清碧异常,波涛汹涌,骇目惊心。道宽不及三尺,壁如刀削。

  余所乘马,购自成都,良骥也,至是遍身汗流,鞭策不进。盖内地之马,至此亦不堪矣。行六日军沪定桥,为入藏必经之道,即大渡河下流也。夹岸居民六七百户,河宽七十余丈,下临洪流,其深百丈,奔腾澎湃,声震山谷。以指粗铁链七根,凌空架设,上覆薄板,人行其上,咸惴惴焉有戒心。又行二日至打箭炉。

  登大相岭,相传不能交言,否则神降冰雹。予过大相岭时,竭蹶至山顶,见清果亲王摩崖题碑诗,上部为雪所掩,以马挝拨之,有句曰:“奉旨抚西戎,冬登丞相岭,古人名不朽,千载如此永。”盖景仰先贤,亦自诩也。同辈回顾,予犹未至,大声呼唤,有应声而呼者,众声交作,天陡变,阴云四起。雹落如拳粗,予急奔下山。后来者多为雹伤。盖雾罩山头,阴寒凝聚,一经热气冲动,雹即随之降落,亦物理使然也。

  打箭炉,为川藏交通枢纽地。相传为诸葛武侯南征时,遣郭达于此设炉造箭,故名。其地三面皆山,终日阴云浓雾,狂风怒号,气候冷冽异常。山巅积雪,终年不化。三伏日,亦往往着棉衿焉。驻打箭炉数日,官兵内着皮袄,外着毯子大衣,犹不胜其寒矣。予尝戏谓内地冬寒,寒由外入。病疟发寒,寒由内出。塞外之寒,寒生肌肤。亦事实也。

  一入炉城,即见异言异服之喇嘛,填街塞巷,闻是地有喇嘛寺十二所,喇嘛二千余人。居民种族尤杂,有川人,滇人,陕人,土人,回人;又有英法各国传教士甚多,土人迷信喇嘛教,家有三男必以二人为喇嘛,甚或全为喇嘛者。盖喇嘛据有最大势力,能支配一切,一为喇嘛,身价即等于内地之科第,故人人以得为喇嘛为荣也。

  【[校注四]打箭炉三字,系藏语“打折多”之译音。明初即有此译称。清乾隆时,始有人捏造武侯遣将军郭达造箭于此之说。世多仍之,荒谬之甚矣。余另有辨。其地才高于海面三千六百米。较巴塘、雅江、甘孜、道孚等处为低。但以四围雪山环抱,阴湿多风之故,反较巴塘、雅江、甘孜、道孚等处为寒。打箭炉号称八大喇嘛寺。当时尚存七所:安雀寺、南摩寺,皆黄教;夺吉村寺、红教,三寺最大;夷龚寺、撒迦寺、俄巴寺、杜渣寺,皆小寺,寺僧亦各只十余人。撒迦教或红教,旧曾有白教寺,在白土坎,后毁,改为关帝庙,今康师校址是也。康熙时,跑马山有大自教寺,因作乱被毁,今为南摩寺分院,不在八大寺之列。兹云“十二寺”,盖追忆,未确也。】

  康藏一带,气候酷寒,仅产裸麦,故僧俗皆以糌粑为食,佐以酥茶,富者间食肉脯,以麦粉制为面食者甚少也。糌粑制法,以青棵炒熟磨为细粉,调和酥茶,以手搏食之。酥茶者,以红茶熬至极浓,倾人长竹筒内,滤其滓,而伴以酥油及食盐少许,用圈头长棍上下搅之,使水乳交融,然后盛以铜壶,置火上煎煮。食糌粑时,率以此茶调之。且以之为日常饮料。藏民嗜此若命,每饮必尽十余盏。余初闻此茶,觉腥臭刺鼻。同人相戏,盛为酒筵,约以各饮一盏,不能饮者罚如其数,予勉呷一口,即觉胸膈作逆,气结而不能下,自认罚金,不敢再饮矣。

  藏民男子皆衣宽袍大袖之衣,腰系丝带,头戴呢帽,或裹绒巾,足着毪子长靴。女子衣长衫,毪裙,系腰带,头戴八柱,项围珠串。

  喇嘛服饰,因阶级而异。上焉者内着衬衣,外缠红黄哗叽披单,帽作桃形,靴为红呢制,手拿佛珠,口诵佛号。其下,则粗呢披单,交缚上体而已。藏民住宅皆为层楼,上中层任人,下层为豢养牲畜,屋顶扁平,或上覆泥土,室内及墙壁彩绘山水人物。若喇嘛寺,则楼高有十层者金碧辉煌、极为壮丽。

  我军由川出发时,适达赖由京返藏,途次,得其藏王厦札密报谓:“英兵已退,川军大至,恐不利,宜制止之。”达赖既向清廷求援,又不便反复,乃密令厦札发藏兵万人扼要拒之。川边大臣赵尔丰,知其谋,乃自率兵入营,由北道进剿德格叛匪,而令钟颖所率川军由北跟进,会师于昌都。

  【[校注五]按此所谓藏王厦札,谓噶伦也。当时误称噶伦为藏王者,似以其握政权故。达赖虽出亡在外,噶伦在藏者,仍每事请示于其行宫。联豫虽主藏政,令教多格不行,故请派兵入藏镇慑。达赖被放回藏,行至甘青境,闻川军人藏消息,即令噶伦派兵抗阻。与此文所谓“求援”,“反复”者不合。

  又其时赵尔丰方在德格平降白仁青之乱,办理改流,迄闻乍丫等处番民抗拒川兵,虑钟军新成,士未习战,故令其改由北道随边军前进,避免与藏军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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