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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红薇对着曹刚的脸,怒目而视。她现在最担心的,也是最恐惧的是怕李大波恰在这时回来,所以,她用暗示的目光,把肖英打发走,让他跑出去,在路上劫住李大波,免得他再次被捕。因此,她不想在成衣铺更多地耽误时间,她知道,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久,李大波被捕的可能性越大。于是,她两眼瞪着曹刚,恶狠狠地骂着:“又是你这个缺德小子,我怎能会不认识你,把你的骨头挫成灰,我也认得出你来!你这个汉奸特务,没一点中国人味,悔不该当初在通县没镚了你!留下你这个祸根!”

  当着宁庆福的面被红薇这一顿破口大骂,果然使曹刚恼羞成怒。他抡起拳头,用力地捶在她的乳房上,痛得她一阵钻心。她一个箭步窜上,啪啪打了曹刚两个响脆的嘴巴。把他的牙床打得直流血。两名警察立刻窜上去,架住红薇的胳臂,使她动弹不得。曹刚捂着发烧的脸蛋子,气急败坏地指挥着:“给她戴上家伙!把这疯娘们押走!这是共党的窝儿,你们给我好好地搜!”

  正在这时,腾地一下起了火,草厦子窜出来的火舌有二尺多高。原来肖英惦念着红薇,没有离开小院,他躲在槐树下,屋里发生的事,他全看见了,他听见曹刚发令搜查,他深怕有什么文件被翻出来。他本来今天是来取那四坛汽油的,现在已取不走,他便钻进草厦,把坛子里的汽油倒在柴禾堆上,划了根火柴就点着了。

  夜来有风,火乘风势,着得更快更猛,眼看就窜上正房的房山,滚滚的浓烟,呛得这群警察掐扒着红薇,从屋里逃出来,曹刚也屁滚尿流地窜出屋子,他们夺路冲到门外,钻进汽车,宁庆福急得跳脚,咧着大嘴喊着:“快救火呀,我的房子,我的房要烧坏啦!”

  没人再理他的喊叫。曹刚来到门外,他下令留下两名便衣特务在这里“蹲坑”,等着李大波回来,然后指挥着一辆囚车和他乘坐的轿车,一直开向柴恩波在提法司街的保安司令部去了。

  周围的四邻,被大火都惊醒了。这些邻居,为了保护自家的安全,都出来端着盆泼水救火。宁家院里那些铁哥们还没散净,也提着水桶前来灭火。宁庆福用哭腔减着:“水会,快叫水会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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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水会,那时的保定,消防队极少,民间多组织灭火队,这种组织老百姓称水会。预备点太平水缸、小铁筒、沙袋,灭火的力量不强。

  肖英趁着大伙忙乱的当儿,他溜出了成衣局,在黑暗中,他看见门外的淮军公所大街上有两个贼头贼脑的人在走动。他明白这一定是敌人布下的陷阱,暗哨,这时他才理解了红薇刚才骂他让他快离开的意思:是让他快去迎上李大波,不要让他掉进这个阴谋陷阱。他心里升起一团紧张,就着还没关城门,赶紧奔向小南门出了城关。

  肖英刚才眼看着敌人把红薇逮走而自己却束手无策,他心里异常痛苦难过。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用眼睛巡视着田野上大道和小道上的行人,借着刚升起的下弦月的月先,搜寻着李大波的影子。他明白他的任务是把他劫住,不让他再回成衣局。

  天完全黑沉下去,光秃秃的田野显得那么荒芜苍凉,又那么寂静得瘆人,只有大道上时不时地开过日军的巡逻车,刺眼的前照灯扫过漆黑的原野,更增加了这漫漫黑夜的恐怖。

  ……

  肖英一路上几乎是盯着每个行人,怕漏过李大波,好容易走到保委会,天已麻麻亮。保定城里的秘密交通站暴露,人又被捕,这是出了大事。肖英急急火火直奔丁德新书记的那个农家小院,他要马上去报告。

  一进门正看见李大波坐在屋里跟丁书记谈话,原来书记怕天太晚,路上出差错,没放他走,留他住下。肖英一看见李大波,顾不得说话,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哭嚎起来。

  李大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心也跳起来,他意识到保定城里出了事,丁德新也很着急,申斥着说:“别总哭,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英这才泣不成声地说:“是姓曹的小子把我嫂子给逮走了,他本来是想逮我大哥来的,呜呜呜……”

  这不幸的消息几乎使李大波骤然昏晕过去,他“哎呀”一声,跌坐在一张木椅里。呆了好久他才说:“这一回我警惕性太差了,还不如今天傍黑我带着红薇一块儿出城躲躲呢,唉呀,我的疏忽,铸成了大错!”他说着,不由得捶胸顿足,又用拳头敲打脑袋,悔恨莫及。

  丁德新书记思索着,劝慰着说:“大波同志,千万别着这么大的急,看把你急个好歹的,我想,咱们抽一部分武工队,设法去营救一下红薇同志吧。”

  李大波掉了眼泪,他说:“我真担心她怎么受得了那牢狱之苦,最糟糕的是,她还怀有身孕……”

  肖英在一旁催促着说:“行,我去,我算一个,这一回我们给这些鬼子汉奸来个劫大狱。”

  看见李大波那么痛苦的样子,肖英宽慰地说:“神保佑,幸亏你昨晚宿在这里没回去,不然也落入敌人手中了……”

  李大波拉住肖英的手,又掉起泪来,他泣不成声地说:“我宁愿自己坐牢,也不愿意红薇被捕啊!”

  丁德新去找武工队商议如何进城营救的事,肖英便低声说:“大哥,你放心,我们常进城去折腾,也去给汉奸下蒙头帖子,掏窝儿,这点事儿我跟手枪班就干了。不让去,我们偷着去。”

  这时李大波收起心酸的眼泪,鼓眼暴睛地用拳头敲击着桌子,咬牙切齿地说:“曹刚!你这个汉奸卖国贼,你等着,有一天我非得亲手逮着你不可!你认贼作父,下此毒手,真是太可恨了!”

  【第32章 死讯】

  一

  红薇在疾驰的槛车里,竭力想把思绪集中起来,以便应付即将到来的审讯。只是她心里像是开了锅一样,悬念着李大波的安危,倒把她自己身陷囹圄,置之了度外。因为夜间没有穿棉大衣,铁闷子车里一股寒冷的空气,使她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跟,不由自主地全身痉挛起来,在迷离恍惚中,她只觉得槛车一路怪叫着,驰过夜间宵禁空荡的马路。她抬起脚根,从高处的一个小窗里望出去,借着稀疏的星光,她看见槛车钻进一座发碹的门洞,开进了一个大院,接着是沉重的大铁门关闭的声音。

  槛车一停住,车门打开:押差的军警一个个跳下车。最后才把红薇架下来。

  “他妈的,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呀?”从头一排房子里,走出一名值班的军官,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近车旁,看了看红薇说:“哎哟,怎么抓来个母儿的呀?”

  “唉,别提了,公的跑啦!”一个警长回答着。

  “嘿哟,敢情还是个带犊儿的哪!”值班军官发现红薇是个孕妇,便打趣地说着,“哎呀,今个晚上可把这‘堂客’①往哪儿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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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堂客”即女人家之意。

  “怎么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房子,会没地方搁她?!”曹刚从院里走进值班室说着。然后他下命令先到第一审讯室,立刻升堂突击夜审。

  红薇被簇拥着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房间。乍由暗处来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眼花缭乱。她渐渐看见屋里的桌椅,从布局看,这里倒象是一间简易的会客室。

  曹刚走进门,坐到长桌后面的一把高靠背椅上,指了指凳子,对红薇说:“你坐!”

  红薇坐到一张鹅脖杌凳上。

  曹刚改变了面孔,现在他那灰黄色的小尖脸上,堆起笑容,他对左右两名警察说:“快给蓓蒂小姐把手铐脚镣去掉!”

  警察开了锁,把红薇的镣铐摘掉。

  “蓓蒂小姐,我的时候,必须向你解释,今晚把你请到这里,实在是出于误会,”曹刚花言巧语地说,“我跟李会督理查德先生是至交,冲着这层关系,我曹某人能错待你么?我们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请你告诉我们,李大波他上哪儿去了?我们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你只要说出那地方来,我们马上让你获得自由。”

  听了曹刚这番话,红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说明敌人没有抓到他,她放心了。她关进铁闷子车里,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她知道那一定是肖英点燃了汽油起火的,这使进宅的敌人来不及搜查,便逃出那间屋子,她断定这群家伙也没翻到文件、书籍,这使她更放了心。她紧闭着嘴,不回答曹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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