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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三

  那是6月11日的上午,部队疲劳地转移到冀县南边的吴家吕村住下。这时,突然响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枪炮声。大炮震撼得大地颤抖,天空还有敌人的飞机轮番盘旋。派出的侦察员,不久就回来报告,战斗是在吴家吕村的东面,约七八里地的一带村庄里发生的,是日伪军在这地区“扫荡”,跟冀南的部队发生了遭遇战。战斗异常激烈,子弹打得有如稀粥开锅一般。

  这儿是冀南区平原上三角公路间一个孤立的村庄,沿村有土围墙,仿佛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有山大王或大寨主扼守的那种村寨。下有枪炮、上有飞机侦察,又是白天,无法转移躲避,司令部便下令迅速挖战壕、做工事,部署战斗,严阵以待,准备和敌人打一白天,夜间再做突围转移。

  刚下过雨,土地潮润,战士们摩拳擦掌,挥动军镐铁铣,很快就筑好围村的散兵壕和卧射散兵坑。战士们全进了战壕,连吃饭都没有离开。可是等了一天敌人没来。为了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好容易熬到天黑,就从吴家吕村出发,行军南下,那一夜走了一百多里地,穿过南宫县全境,转移到威县境内的掌史村。在黎明的虹色晨曦中,远远看见了土黄色的围墙,天空飘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

  天色微明。队伍进村时,家家户户正做早饭。后勤人员急着找到村公所的办公人员,马上筹集粮袜,分房子;炊事员抓紧安锅做饭。又累又饿的战士,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以连、排为单位进入各自阵地、堵寨门、筑工事,做着随时进入战斗的战前准备工作。

  李大波专门负责监督和检查工事,为了实战的需要,这次工事在紧迫中做得比较仔细。各排三个班做纵深配置:前面一个班每人挖一个单身掩体,后面两个班挖交通壕,纵横相连。前沿用蛇形沟壕把村子围绕起来。这条纵沟通到住房院落;院里也把各家的夹道矮墙挖开小洞,把各个院子都连接起来。李大波扛着铁铣,边检查边帮着挖工事。

  部队正开饭时,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接着是手榴弹、轻机枪、空中炸弹和掷弹筒都连续响起来,前沿阵地已经和敌人接触,战斗开始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敌人正在这一带地区向各村派夫修筑碉堡岗楼。这村过去虽是群众基础较好的根据地村庄,但被敌人蚕食后,两面政权也不得不应付敌人。部队今早一进村便封锁消息,禁止来往行人,民夫不能出村,敌人一清点人数,发现掌史村民夫没来应差,马上派了一队伪军,前来兴师问罪。起初他们并没发现这里住有八路军,所以三十多个伪军和大乡公所的伪人员,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前沿阵地的值勤部队,一见进村的敌人是零星部队,就想当即消灭。他们没有请示汇报,立即开枪,一阵手榴弹,把毫无准备的敌人撂倒一批;然后是一阵追击,又把敌人消灭了一部分,剩下十来个跑得快的伪军,连滚带爬,奔进了据点。目标就这样暴露了。

  接着是一段酝酿大战可怕的寂静时刻。

  司令部立即把值勤的团长、营长从前沿阵地叫来,批评他们不该接火、追击敌人,以致暴露了目标。

  “在这一带村庄,人们没有破路,没有交通沟,咱们在大平原上怎么能隐蔽行军?白天又不宜转移,你们知道不知道?”

  杨承烈批评着他们。

  两位团长和营长事后也明白自己光顾了出气,干得冒失,全然没考虑这严重的后果。

  “闹不好,我们跟敌人周旋了一个月的成功转移,眼看要保全主力撤到路西的计划就可能毁于一旦……”

  他们只有低头贴耳追悔莫及听训的份儿了。

  最后,吕司令员对部队下了这样的命令:“敌人既然是发现了目标,会很快卷土重来。因此,必须做到:一,立即进入工事,加固工事;二,如敌人再来,要沉着应战,近打、小打,只许用密集的步枪和手榴弹还击;三,不是紧急情况不准使用轻机枪,打轻机枪也要尽量点发,不要连发;没有上级命令,不许出击;四,绝不许用重机枪和迫击炮,一方面节约子弹,一方面要伪装,这是不让敌人摸清我们的实力情况,所有这些规定,都是为了不暴露我们是冀中的主力和领导机关。好吧,我们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跟敌人打一场‘蘑菇战’和‘顶牛战’了。”

  敌军沿着平原的大路,踏起一片滚滚烟尘,向掌史村赶来。队伍大约有四百人。夹在伪军中间的是日军的铁路警备队,都骑在高大的日本军马上。从他们那趾高气扬急于前来报复的样子判断,他们绝对没有料到会有八路军的主力部队插到他们的鼻子底下来。

  他们摇摇摆摆地刚接近村庄,前沿阵地就射来一阵步枪、手榴弹和点发的轻机枪,把他们打得晕头转向,仓皇后退,开阔地带遗下了一百多具横七竖八倒卧的尸体。

  阵地又可怕地沉寂下来。

  敌人退却下去。一个小时后,新从威县城里调来了增援部队,坂本旅团长在麦地又把原来的队伍重新集结起来,敌人总共已达千人左右,连续反复进行了四次冲锋,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凶猛。到处响起日军督战时粗野的喊叫声:“哇!哭啦!”

  李大波又像他在绥远前哨阵地那样,主动申请来到前沿阵地的掩蔽壕里,这里离着敌人的战线是那么近,他可以不用望远镜就清楚地看到打急了眼的日军大小头目,穿着白色衬衣,挺着肚子,露着肚脐眼儿,气急败坏地抡着指挥刀,跳着脚地哇哇嚎叫,逼迫着伪军冲锋。

  战士们记住司令部首长的命令细则,硬是心里憋着那股劲儿,慢慢地扳动枪机,用稀疏的步枪逗弄着敌人。

  伪军在督后阵的日军逼迫下,排成散兵线队列,向阵地前进。

  阵地上是那么寂静,没有别的声息,只听见日军发出的哇哇叫声。

  前沿阵地的战壕里,人们的目光贴在地平线上,注视着敌人一步步地临近。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彼此都能看见,这时,密集的步枪和手榴弹才像炒料豆般噼噼啪啪地爆响起来。

  战斗一直坚持到中午,敌人一直也未能靠近前沿阵地一步。

  过午,敌人见强攻不下,坂本旅团长取胜心切,便下令向阵地施放毒气弹,他愚蠢地全然忘记这不是在地道里。那天正好刮着三四级的西南风,毒气很快便在空旷的田野上渐渐飘散。老乡还为战士们送来捣碎的大蒜,涂在手巾上捂着鼻子,很快地解了毒气。李大波初时感到有一阵头晕恶心,后来他的鼻子上捂了一块沾了蒜末的手巾,呆一会儿就清醒过来了。“哦,真不错,生活又教我多学了一手。”他心里这么想着,又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向前沿逼近的敌人散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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