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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5月6日晚9时,强劲的东北风,终于吹散了浓厚的云层,天气放晴。队伍根据得来的情报,又出发了。这次的路线是沿着滏阳河的西岸向西南走。下弦月给他们照着路。后半夜他们转移到武邑县西南的南北翰林村,号了房,房东给他们烧了开水,人们烫了脚,很舒服地立刻住下。李大波的脑袋一沾枕头,马上就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司令员和政委也已经起来。李大波穿着衣服,走到对三间的屋来开会。

  “你们看,”吕司令员指着摊在面前的一张地图说,用手指在图上划着,“这南北翰林村,正是武邑、深县、衡水三县交界的地方,也是冀中区和冀南区交界的地方。按敌人这次的作战计划,我们是转移到敌人包围圈东南边缘的一个犄角上来了,避开了敌人的视线,这对咱们是个有利的位置。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在等待造饭的时候,他们信步来到村边。光艳的朝霞穿透迷蒙的雾霭,渲染着麇集花朵的成片果园。滏阳河水清幽见底,闪着刺眼的光点。他们已很久没见过这和煦而明亮的阳光,照得眼睛刺疼、发花。谁也没有想到,在敌人进行血腥的大“扫荡”之际,他们在避其锋芒与敌人忙于周旋转移的时刻,还能碰到这么幽静而美丽的仙境。

  司令部派出岗哨,群众也加派了民兵,封锁消息,断绝了交通。部队和机关人员被允许躲在果园里晒晒太阳。战士们脱了光脊梁在阳光下捉虱子——他们戏称这叫“光荣虫”。有人来不及一个一个的消灭,就学着老乡的样子点把柴禾烧烤,可以听见这小虫掉下去被火烧得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音。有人怕烧着衣服,干脆就用牙咬它藏着的衣服贴边。有的人脱下破军装在河水里洗涤,然后把衣服晾在河岸的树杈上吹晒,他们只好光穿一条裤衩抱着双肩,等待衣服晒干。

  还有一些因钻洞受潮长疥的人,因为没有药,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实行日光灭菌,龇牙咧嘴地挠着,在日光中可以看见在他周围飞着像糠麸似的皮屑。有的战士在擦拭武器,有的已歇过乏来,在练摔跤。有的战士逗弄着有疥疮的人,说着顺口溜:“长疥不算病,全因咱钻洞。不钻洞可不行,没法打败鬼子兵。”还有人嬉笑着说:“疥是一条龙,先顺手上行,腰里缠三匝,屁股蛋子扎大营。”整个河滩洋溢着青年人乐观的笑声。

  李大波坐在松软的沙滩上,晒了一会儿太阳,浑身痒酥酥的,然后他索性把头浸在河水里洗头洗脸,然后洗脚,洗袜子。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这么舒适过了。艰苦的战斗,训练着每个战士顽强的生存本领。

  清澈的河水一平如镜,照见他刚洗漱后有些苍白的面影,一个瓦片飞来,水中的影子破碎了,变成一圈圈粼粼的涟漪,漂向远处。

  “喂,大波!你休息得好吗?”

  李大波抬起头,小河对岸的红薇、王淑敏和一群女干部正在河里洗头,洗衣服,她笑的那么甜美,脸庞闪着青春的光洁。她们这群女将正包围着“笑话篓子”高科长。红薇朝李大波招着手,喊着说:“快过来呀,快来听高科长给咱们讲段反共专家张荫梧‘曲线救国’的笑话吧,省得咱这么干等着冈村宁次来‘扫荡’哩!”

  李大波看到爱妻那么活泼可爱,他从内心里发出了微笑。

  行军的间隙,难得这样的快乐。

  司令部的人们在滏阳河畔的南北翰林村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就听到从西边深县境内传来的激烈枪炮声,不敢贪恋安适,他们紧急集合出发。很快侦知这次是石德路沿线的敌人,从衡水、磨头向深县城北进,合围护驾池、位桥一带。原来他们的转移路线几乎是跟敌人擦肩而过的。这使每个人都捏了一把汗。

  这一天夜里,滏阳河的下游突然河水上涨,同时又得知衡水、武邑城内又在增兵,估计是敌人要封锁滏阳河,以拦劫军区的部队。情况紧急,已经走了大半夜,人困马乏了,可是又不得不拔腿向东北方向转移,又走了好几十里地,折回武邑县城北,在张家村住下。但是又传来阵阵枪声。李大波刚躺下,又随着一阵传过来的口令起来紧急集合。他们坐在村中街上,倚着墙根,靠着门洞,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闭目瞌睡,昼夜警戒,好容易挨过一夜一日。

  为了在涨水封锁河岸之前渡过滏阳河,这天傍晚李大波又随着队伍悄然北进。为了保险,他们出乎敌人的预料,故意摸到敌人的大据点小范镇以南七八里的豆村附近,选择这里做涉渡地点。河水滚滚奔流,月光下显得幽深而浩淼,人马都蹚着齐腰深的水,牵着手,顶着逆流,终于渡过了滏阳河。虽然已是五月上旬立夏节气,但北方的初夏之夜,仍然是夜凉如水。他们单薄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晚风嗖嗖地吹着,刚涉水上岸,冻得全打牙巴骨。幸好他们马上就以急行军的速度直向正东插去,才渐渐觉得周身暖和起来。在这里越过平大、阜景两条敌人封锁的公路,走了六十多里,到了交河县与阜城县交界的军张村宿营。到这村,他们才算真正跳出了冈村宁次用红笔在他的“三号作战”地图上划出的那个“三角地带”“铁壁合围”的包围圈。

  5月10日的傍晚,他们竟然转移到东光县的李家庄和阜城县的曲龙河,这里离津浦路只有十来里地,到了敌占区的边沿上。站在漆黑的原野里,可以看见南霞口车站鬼火般闪烁的灯光,听到火车的汽笛声。那天夜里,他们进村没有惊动老乡,就在村街找个草棚子和门洞住下休息。第二天天亮,这村的人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八路军,都高兴地互相叫着,围拢来观看,觉得十分新奇。有许多老乡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李大波又发挥了他一贯的特长,带着宣传干事,把老乡召集起来,战士们讲了许多生动的打仗故事,做了有关日本鬼子这次大“扫荡”的宣传。暮色降临时,队伍又继续出发。

  一跳出敌人的“合击圈”,每日不停的转移,只是唯恐跟敌人遭遇。敌人扫荡已半个月,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扑着,李大波由不得从心里崇敬这些有战斗经验的指挥者,所以每次和他们这些军首长在一起开会,他总是格外用心听他们对战况做出的分析判断。

  5月14日晚,队伍转移到大城县的东、西杜各庄。这村比较平静。他们好不容易地睡了多半宿安稳觉。第二天司令部决定在这村休息一天。

  吃罢早饭,除值班岗哨外,有许多战士都疲乏地蜷缩在炕头接着睡觉;马夫忙着洗刷马匹,在场上用铡刀铡着谷草,储备草料;李大波正写着简单的日记,小通讯员就进来向他报告说:“吕司令员请你去开会。”

  李大波穿上那双已经磨破的鞋子,用麻绳系上,来到梢门院时,北屋的大炕上已坐满了人。会议在等人的时候已酝酿了一会儿,他进门时,吕司令员正谈着他的想法,他计划从这里北渡大清河,插到十分区敌人守备薄弱的地方,从那里向平西根据地转移,以保存冀中的主力部队。

  “对,平西根据地敌人的兵力较弱。”有人这样说。

  “敌人很怕肖克,总在设法悬赏他的人头,我们转移到那儿,就算进了保险柜……”有人这样插话。

  大家讨论得很热烈。正在这时,门外喊了一声“报告!”进来的是“笑话篓子”高科长,他依旧戴着拴有线绳的近视眼镜,走进屋来,举着一张纸片,大声地宣布着:“前总彭德怀同志的电报!”

  吕正操急忙接过电报,看了两遍,才把这纸电报递给坐在他身边的参谋长留着一撮小黑胡外号“孙胡子”的孙毅①。

  屋里很静,大家都盼着知道电报的内容,人们注视着他们俩交换目光的神色,猜测着是福是祸、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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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孙毅,即今常在电视荧屏上看见的那位“胡子将军”,他平易近人,常在马路上捡石子。年轻时他曾任国民党团长,后参加红军。此时为冀中军区参谋长,吕正操调晋绥后,他就继任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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