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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他在中学时代看过不少古今中外描写打猎情节的文学作品,但他认为尼古拉·劳斯托夫③的狩猎纯粹是贵族的玩艺儿。他参加革命后,整天思索斗争策略,忙于工作,他更卑弃这种闲情逸志,但今天他是何等的高兴啊!他的两脚立在马镫上,任马奔跑,他甚至没有看见从草丛中翀腾而起的鹬和轰赶出来的环颈鸡,以致在草丛上一溜烟儿惊惶奔跑的野兔都视而未见。是啊!他是太快乐了,他的心像涨满风帆的小船儿。他从监狱劫持、回家软禁,离开他日夜思念的党已经快一年了,漫长得真像熬了一个世纪。如今,眼看又能和党取得联系,又能回到革命队伍,为什么不高兴、不快活呢?

  “喂,梁大爷,你看少东家他是怎样撒欢地跑呀?”章虎着急地喊着,“什么小兽儿都让他给轰跑了。”
  ③ 尼古拉·劳斯托夫是雷翁·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一个重要人物。

  “让他跑去吧,这样他心里还痛快些。”老梁头说。

  太阳当午的时候狩猎停止了。每人都有成绩,连小雪都捡了不少松塔和榛果,只有李大波没打着一只活物。他只是在听见“砰”地一声枪响,然后看见半空中升起一朵烟云或看见祈福和别的猎犬把猎获物叼在嘴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是在打猎。

  “波哥!跟你打猎真没有意思。”章虎的皮帽子底下冒着热气,噘着嘴说。

  “为什么没有意思呀?我觉着今天可太有意思啦!”

  “有什么意思呀,你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哈哈哈……是吗?……我太专心了。”

  太阳在广袤无垠的雪原上空悬着,地上的残雪像星星似的烁亮,眨眼;高高低低的山岭、丘陵,从他们身旁闪过。在冰雪上咝咝作响跑着的爬犁上,载着猎获的山鹬、野兔和长尾环颈鸡和一匹狼。彩色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显得更加绚丽。爬犁又拴上了辕马和导马,章虎和小雪又坐上了爬犁,他俩在狼皮褥子底下偷偷地握着手。玉田老汉掌鞭赶着爬犁,李大波和老梁头又骑上马,往眠虎岭前赶路。路过柏树坟地里老梁头的小屋时,他们停下来,解下那只大灰狼,又扔下几只野兔、山鹬和环颈鸡,送给老梁头,但没有进屋。

  “天不早了,该回去了,怕老爷申斥。”章虎嘱告着说。

  “虎儿,你们可再来呀!”小雪跳着脚喊着。

  “一定!我们会常来打猎的。”李大波笑着说。

  老梁头翕开嘴巴嬉笑着。他心里明白李大波说的这句语意双关的话。

  一阵响鞭,像放鞭炮似的那么清脆嘹亮地在山岗与丘陵草地间回响着,马匹和爬犁飞快地向庄园驰去。

  就从这天起,李大波又看见了他生命的曙光,他重新获得了为革命奉献力量的机会。

  【第23章 迫婚】

  一

  艾洪水又回来催婚了。鬼迷店的父母,总是三天两头地揭不开锅。他想完婚后,就让他的双亲搬进庄园里住。邢子如已经看出这位章府的外甥,想通过婚姻这步棋,当上二东家,他就开始巴结艾洪水。这一天他刚到,邢子如就溜进西跨院,鞠一深躬,凑到艾洪水耳旁低声说:“小的有重要情况向姑老爷密告。近来我确实侦察出来,少东家正通过老梁头,跟‘红胡子’头儿赵尚志一伙勾搭,八成他要闹事儿,要不,就是要逃跑……”

  “什、什么?……”这消息使艾洪水异常震惊,同时又非常骇怕,下嘴唇一个劲儿抖动,“你说的是抗联第三军赵尚志……?”

  “是。少东家说是打猎,其实是会见联军的头目。”

  他的脸色吓得铁青,他紧紧闭住嘴巴,忍住一阵心慌意乱。他真想立刻去上房向他舅父告密,但又一想,“为什么我要把这事报告呢,让他逃跑,死在外头,那家业往后不全是我的了吗?让山林剿匪队,把他打死,才称我的心意,对舅父来说,反正我已经把他弄回来了。我交差了。”

  “你好好地调查他。你告诉我这消息很重要。不过,你可不要再告诉任何人知道,包括我舅舅。”艾洪水说罢,给了他一点赏钱。他点头哈腰地辞出了。

  艾洪水打发走管家,他走到第三进院的北屋去见彩云。见她脸色发黄,精神萎靡不振,正倚在被摞上躺着。

  “怎么了,彩云?”

  “都是你干的好事……”她瞪他一眼,扭过脸去。

  他坐到床沿上,搂住她说:“我又有什么不是了?”

  “我真怕,等开了江,我跳江去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有身孕了。这可怎么办?”

  “啊哈,真好!那你就非嫁给我不可了。”他抚摸着她笑起来,“我这次来,就是要跟舅舅要个真章儿,把这事谈定。”

  “那你快去谈吧,孩子在肚里一天天长,可不等着。”

  艾洪水走到上房去,手里提着他从北京带来的上等糕点、香烟和好酒。章怀德见到他很高兴,知道他还是问那件婚事。章怀德呼噜呼噜吸了一阵水烟袋,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两张红纸,笑眯眯地说道:“你俩的庚帖儿①,我已找县城城隍庙的算命先生张半仙给细批了八字②,不犯相,挺合适,事情就这么定准了。再有,我还想给幼德也寻个人,给你俩一块儿把大事办了,我就可以闭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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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庚帖,旧式订婚记载年月日生辰者。
  ②八字,即人生年、月、日、时、干支之总称。八字帖儿,即庚帖。

  章怀德终于把婚事应允下来,艾洪水心里由不得一阵高兴。

  “舅父,我跟彩云这门婚事定下来,我真欢喜。往后我给您老人家牵马坠镫,至死不渝。不过,我表哥的婚事可不好说,他外边有那个女人,他一定不死心。”

  “他不死心?那不行,他得听我的。没有我,他这条小命儿都玩完啦。”

  “您不信您就把他找来问问。”

  上房的听差把李大波叫来。艾洪水不敢见他,在他来到之前隐退到有隔扇的耳房里去。李大波进屋,章怀德带着一脸的严肃,指着他对脸的一张鹅项椅①让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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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鹅项椅,椅中之一种。椅背有木条或木棍,弯度如鹅项,故名。老式椅子。

  “嗯,我通知你一件事,彩云跟洪水的婚事,就算定了?

  ……现在,就要办你的终身大事了……”

  李大波突然听到这两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象艾洪水这样的无耻之徒,但他从跟彩云那次谈心,他知道木已成舟,无法挽救;他更不愿意背叛红薇对他的坚贞爱情,他深信不移地知道她在日夜地等他、盼他。

  “不,我不要结婚!”他坚定地回答。

  章怀德皱着眉头,板起脸,瞪着大眼珠子,高声地申斥着:“你是爹,我是爹?!”一拍桌子:“这得我说了算!我是一家之主,就得听我的。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嘿嘿,还没硬!倒把你的翅膀撅下来啦!……哼,你死了那条心吧,还想着那个野娘们,没门儿!把你一弄回来我就说过,要给你重娶一房人,我要抱孙子,你知道不知道?!”他那大象一样肥大的双脚,在地板上跺得山响。

  李大波不再争辩,因为他怕那对他的处境不利。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寻思了好久,只有耐心地做好长工们的工作,才能为抗联做出贡献,然后争取党的信任,以便尽快脱离这牢笼的系绊。

  章怀德目送着李大波走后,立刻就把管家邢子如叫来,吹胡子瞪眼地宣布:“从现在起,你要严加监视少东家,不能让他离开庄园一步。谁违抗,我就打折他的狗腿。”

  “是,是,照办,照办。”邢子如低头弯腰退着步,走出上房。

  第二天李大波派章虎要马想外出打猎,借此再去与老梁头联系,可是被马号拒绝了。章虎回来,噘着嘴,垂头丧气地说:“马号不让牵马,又说老爷有令,不让你出这个大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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