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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我还有别的用场呢,”艾洪水压低声音说:“我想把她当诱饵,让她探监,利用她软化我表哥,这是第一个作用;第二个作用是,让她当我表哥的替罪羊,把她抓来,囚死在这里,来个李代桃僵,这样,让我表哥死了这条心,省得他总是惦记这个野女人,也免除了咱的后患,这就叫卸磨杀驴,你说这计策怎样?”

  “好固然好,可是,李会督那头做的可就不够圆满了。”

  “哎!我真不明白,那个美国毛子传教士,在今天还算个屁泥呀?”

  “嘿!我说你呀,目光短浅,走棋只看一步。别看那美国毛子,他跟美国政府通着气儿哪!多一条线,多一层关系,就多一条路,这年头,谁胜谁负,哪块云彩下雨呀?”

  “那以你之见,该怎么处理呢?”

  “依我说,”曹刚得意地颤着二郎腿,“咱们各是各码,李蓓蒂这个小娘儿们可以做两道菜:一道是我献给理查德;一道是借以诱惑你表哥,最后你不是想除掉她吗?那也好办,把她交给李会督,将来把她带到美国去,远隔重洋,你表哥还上哪儿找她去呀?”

  艾洪水想一想,他只好不情愿地依从。便不酸不凉地说:“哼,想不到你还老挂牵着老美那条线……”

  “当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条线我是先存着,留着放长线钓大鱼。你小子还得学一手哩。”

  他俩有来有往,就条件和具体作法进行了半天讨价还价和仔细掂量。狡猾的曹刚,给艾洪水戴高帽,最后这一切还是推给艾洪水去具体执行。

  红薇焦灼地等了三天——这简直长过了三年,这一天的午后四时,艾洪水终于登门拜访了。他新刮过脸,刮掉连鬓胡子的下巴颏儿,透着一圈儿青;涂过雪花膏的脸上,泛着油光,溢着香味,闪着笑容,他换了一身深蓝的呢子西装,一条玫瑰色的领带,显得格外鲜艳,他浑身透着一股兴奋喜悦的劲头。

  “啊,红薇!你等急了吧?”他边脱大衣,边打量着屋子说道,“这几天可把我给急坏了,我真是削尖了脑袋到处去打听,总算把我表哥的下落打听出来了。”

  听了这消息,红薇压抑不住地有些高兴,便马上问:“到底押在哪个监狱?”

  艾洪水说出狱名,红薇盯着又问:“你没去看看你表哥吗?”

  “没有,我想陪你一块儿去。那我表哥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过了堂吗?”

  “过了两堂了,不错,我表哥是硬骨头,他什么也没暴露,一口咬定就是不知道,听说法官说他是‘一问三不知,装傻充愣’。哈,好样的。”

  红薇心里已经有了警惕。她要得到的东西已然得到,便很少说话,主要是对艾洪水冷眼观察。他此刻得意地吸起一支“三炮台”的高级香烟,一手叉腰在屋里转游了一圈儿,又看看院子。红薇觉得他是在明显地观看地形,查看周围的环境。

  “唉,红薇,真难为你这位阔小姐,就住在这贫民窟里受穷……当然,从工作角度看,你选择的这地方很好,一来适于隐蔽,二来适合在工农群众中做工作,”他假惺惺地赞扬着,摇摇头,又习惯地像弹簧泥狗儿似地颤动了一阵略小的脑袋,“以我一个地下工作者的眼光看,红薇,我觉得你已走向成熟了。”

  红薇静静地听着艾洪水对她过誉的称赞,一直警惕着没有搭话。

  艾洪水想勾引她多说,便继续伪装以激进的口吻大谈最近的政治形势,当然都是报纸上的。他先谈了一阵热门话题:

  大骂汪精卫一群汉奸的声明,来勾引红薇上钩。

  “哦,表嫂,汪精卫的声明你一定看过了吧,这小子竟然说:‘日本对华无领土野心;也不要华北脱离中国;日本希望中国认清形势,重新合作’。哼,天晓得,这真是满嘴喷粪,放狗屁!他真是没有一点中国人味儿啦!”

  红薇坐在他对面的杌橙上,边听边捉摸他的话,为什么他对这些消息是如此津津乐道呢?虽然他也在骂,但红薇感到他显然在着重介绍声明的内容,有点“小骂大帮忙”的味道。为了试探他,她故意问:“洪水,我的消息很闭塞,你在敌人的通讯社,大概知道不少内部消息吧?敌人掌握的我军的情况怎样?”

  “啊!我军?!”他反问了一下,张大他那对小眼儿,差一点闹不清“我军”究竟指的是谁。他眨巴眨巴眼,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很好很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斗志昂扬。据说贺龙、关向应领导的一二〇师切断了同蒲路;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一二九师切断了正太路,袭击了娘子关,啊,打得非常好!……”

  他闭住嘴,生怕露出马脚,态度变得比进门时收敛了。他感到她今天的态度跟那天在大街上见她哭泣的时候有点异样。“是不是在她背后有什么人在指导她?那一定是中共党组织。”

  “我说表嫂,咱们书归正传吧,”他微笑着把话茬儿拉回来,“你到底是探监不探监去呀?”

  “当然要去,你好容易给打听出来,我那么惦念他,能不去吗?”

  “哪天?”

  “后天。”

  “为什么是后天而不是明天?”

  “东西准备不出来,我要给他送御寒的衣服,还要买点好吃的。”

  “那好,后天就后天吧,一清早我来找你,然后咱们一块去第一监狱。你知道这座监狱吗?当年这是陆军监狱,何应钦就把吉鸿昌将军囚在这里的。唉,真想不到,做过吉将军副官的表哥,竟也囚在这里……”

  他们约定好之后,艾洪水便告辞,匆匆忙忙地走了。

  一直在窗根下偷听这次谈话的王妈妈,得知李大波有了下落,走进屋来对红薇说:“阿弥陀佛,总算有了准信儿了,妮儿,赶后天一早快去探监吧,赶紧托托门子,花点运动费,也少让他受罪……”

  正说话间,鱼儿下学回来了。红薇赶紧写好一张纸条,打发他回转盘村给万祥送去。王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别让生人截住你,”又说:“躲着坟圈子里的野狗,”才放走鱼儿。

  鱼儿走了两个小时也没回来,急得红薇和王妈妈心里着了火。在这段时间里,仿佛经历了两个世纪。王妈妈时而到门外扒头,时而又到屋角观世音佛像前念一段祷告。天擦黑了,才听见一阵拍门声,夹杂着喊声:“奶奶,快开门,是我!”

  她俩都长出一口气,可把鱼儿给盼回来了。

  红薇飞快地跑出上房,抢在王妈妈的前边,开了大门。黄昏中,闪耀着鱼儿那两只亮晶晶的大眼。他是跑步回来的,进门后还一个劲地喘息。

  王妈妈冲到院子里说:“我的小活祖宗,怎么才回来呀?你不知大人们着急吗?”王妈妈撩起衣襟给鱼儿擦去额头上的汗。“看把你跑的,四脖儿汗流的。”

  “小王庄正出红差呢,那人可挤海啦,”鱼儿睁着一对笑眼儿说,“我没敢看热闹儿,挤不过去,我就走河上的冰凌,大坑全上冻了,嘿嘿,我还差点儿掉到冰窟窿里去呢。”

  王妈妈吓唬着鱼儿说:“瞎话溜精,你一准是贪恋着看热闹啦!”

  “您不信拉倒,到家一看,我爹没在家,这半天就是等我爹来着。”

  “等着了没有哇?”红薇插话地问。

  “当然等着啦!这不!”鱼儿指着他棉衣的下摆说。

  红薇急忙用一把小剪子,拆开上衣的贴边,取出一封叠得极小的信。

  王妈妈掌上灯。红薇就着灯亮看见那纸条上面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明天上午立刻偷着搬家。我已带鱼儿看过那间房,他会带你去。一定。”

  又做了一句补充:“打听出大波的地址很好,我们一定设法去营救。”

  王妈妈不放心,她问红薇:“写的是啥呀?”红薇便把万祥让明天搬家的事告诉了她。王妈妈又拍着手巴掌着急地说:“哎哟,又搬家?!咱这是吃了耗子药了咋的?”

  “没办法,妈妈,咱只好按万祥哥说的办。”

  鱼儿这时便把他看过的河滩的房子,描述了一遍,鱼儿说:“那房子就在河滩上,离我家可近哩!”

  那晚上吃过饭,等鱼儿洗完脸去睡觉,她俩就开始收拾要搬的简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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