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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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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薇很快克服了最初的紧张,她不正面回答他的话,笑着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看你,怎么穿得这么讲究、阔气呀?你大概发洋财了吧?” “嘘!”他低声地嘘了一下,向大街左右看了看,故意装出紧张神秘的模样,用套近乎的口气说:“表嫂,我已经打入敌伪的上层,我这种打扮,是为了工作的需要……” 红薇慢慢地向大街的东头走着,有意识地想把他赶快引开这一带地方,她向通向金钢桥的天纬路走去。他边走边小声地向她叙述着,他编排好的那套假话,在红薇脸前继续伪装他的革命身份。他脸上浮漾的难以压抑的微笑,无意中宣泄了他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特殊喜悦。上一次他好不容易地侦察到她的足迹,但是等他向曹刚做了汇报来掏窝时,她却做了“漏网鱼”,突然搬了家,不见踪影。这次他终于又重新逮住了这条溜走的鱼。他感到这是天赐良机。为了避免红薇对他的猜疑,他强按捺下心里涌上来的喜悦,采取迂回战术,把她拖住。 “唉,”他摇摇头,发出感慨地低声说,“这两年的日子可真难熬啊!有些同志被捕了,牺牲了,也有一些人叛变了……我到处躲来躲去,才没有落入敌人的罗网……我真想回根据地,可是,党不批准呀,只好在这里咬牙坚持。”他摇着头,苦涩地笑了,牵了一下红薇的衣襟,也是为了吊她的胃口,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地说:“我已经混入了敌伪机关,喏,你看,中华通讯社,”他揭开呢子大衣的一角,露出了一枚小小的社徽,“当了一名外勤记者……前几天我跑新闻,在警察局听到一个消息,说他们逮着了一名中共地下要员,叫王鸿恩,经我细打听,听介绍情况,我觉着这人好像是我大波表哥,快告诉我,我表哥是不是出了事?” 红薇的心猛地一跳。她多么焦急地追觅着大波的下落啊!一阵掩饰不住的痛苦,使她眼里突然涌满了泪水,低下头,盘算着是否对他说出李大波被捕的实情。 “红薇,你别难过,告诉我,我不仅可以打听出他的下落,而且还能设法营救他!”艾洪水看出红薇的犹豫,便用攻心的战术吸引她:“我实在想表哥啊!我们俩自小在一起长大,又一齐逃进关内,一起在天津上学,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呀!没有他,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着没落的,我怎么能忍心看他遭敌人的逮捕、刑讯而不管呢!” 他说的如泣如诉,她又打听李大波的下落,听了他的花言巧语,她有些犹豫了,终于对他说了实话:“是的,你表哥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还没打听到他的下落。” “好,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办,”艾洪水痛快地说,见她上钩,继续伪装下去,“我在敌伪那儿隐蔽得很深,条件比你方便,我马上就去打听,你听我的回信吧!……可是,我怎么才能通知你呢?你住在哪儿?” 红薇只好把住址、自己的化名,李大波担任的掩护职业,都一古脑儿告诉了艾洪水。 艾洪水得到了这些他花费了多少时间都没得到的消息,心里暗喜。他心中盘算:红薇一定会联系着中共在天津的某个地下组织,这样,就可以顺藤摸瓜,见缝插针。日本人的特务机关,还没有在平津两座大城市破获过中共的秘密组织,如果由他首先侦察出来,那日本人定会给他以最大的信任和最高的奖赏。他,何愁不在对他颐使气指的曹刚之上?!但是他压下这些美妙的联想,假惺惺地对红薇说:“红薇,你不用发愁,你也别过份难过,不管多么艰难,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要把表哥的下落打听出来,设法营救他。你就放心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他握一握红薇的手,匆匆地走了。 红薇木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艾洪水挺胸阔步走远的背影,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脑际,她无意中暴露了组织秘密,她难过,后悔得几乎不能自持。她在心里咒骂自己:“哎呀,方红薇!你有什么权利把住址泄露给任何一个人呢?这是党的交通站呀!这是违背党的纪律的!哎呀,我真傻!为什么我没顾上反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呢?我可以去找他,而不应该让他来我家呀!”她真是追悔莫及,茫然若失。她真恨自己缺乏经验,没有足够的警惕。她在原地自悔自艾地站着,直到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目光,她才醒悟似地离开那个站久的地方,绕道迂回着回到家里。 她在屋里,几乎失去了常态,一阵阵总是心惊肉跳。她时而觉得对李大波的事抱有希望,时而绝望悲观;时而觉得艾洪水不会那么坏,时而又感到危险万分,就要大难临头,她闯下了大祸。到了傍晚,她才彻底冷静下来,思前想后感到处境危险,必须采取措施,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煎熬,便起身出门,准备去杨承烈那里汇报白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暴露交通站地址的有失检点。 她告诉王妈妈等门,便离开家。这里是河北区中国地最穷的地方,没有路灯,土路坑坑洼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好容易走到东窑洼街上。来到文具店跟前,见已上了门板。她心里觉着有点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这时,正是霞光尚没消尽,月亮已升上天空的时刻。借着月光的映照,她看见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此屋出租,此铺出倒”。她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转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了?!两天前她来汇报工作,老杨一个字也没提起过,她感到一阵茫然若失,心脏又怦然地狂跳起来。她渐渐清醒一些,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她火速抬起有千斤重的腿脚,赶紧顺着原路往家走,她边走边痛心地想着:“我和党的关系就这样切断了,我失掉了和党的联系。”她回到家,一头扎到被摞上哭起来,也不吃饭。 王妈妈见她这副神态,急得拍着手巴掌,忙问:“还没打听出点信儿?哭啥哩?大波出了事儿,你可别红口白牙地嚎丧,这可主着不吉利呀!” 红薇赶快擦干眼泪,她当然不能说出她哭的原因。王妈妈边揭开锅盖,边叫着他们吃饭。 鱼儿高兴地跳起来喊叫着:“哦!吃饭喽!奶奶,您做什么好吃的啦!” “糊山芋,蒸窝头。” “又是这个,没蒸点白面馒头吗?” “看把你美的,你还没长那吃好东西的牙哪,”王妈妈瞪了一眼鱼儿,“你不知道姑父出了事儿,过几天咱更没人挣钱了吗?” “我姑父出了什么事儿呀?”鱼儿惊讶地瞪着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睛。 “你没看这些天没回来吗?八成让日本鬼子给逮走了。”他跺着脚,挥着小拳头说:“小日本儿真可恨,逮我姑父!” “孩子,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呀,把你逮到宪兵队灌辣椒水儿,轧杠子。”王妈妈吓唬着他。 “奶奶,你放心,我现在不说,等我长大了,就去打日本!” 他们来到饭桌上,当他看到桌上已摆好了一盘熬小鲫头鱼,他才变得情绪高涨起来。 饭后,红薇坐在屋里,手肘拄在桌上,托着腮,专心地想着文具店关门和杨承烈的去向,交通站的工作,以及没了大波,如何维持生计的问题。特别是她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李大波,一想到他在敌人的监狱里受刑,她就难过的死去活来,而这些,是她在理查德的景山公馆绝不会遇到的事情。她真不知道今后如何支撑下去。 王妈妈坐在炉旁一边给鱼儿补袜底儿,一边和红薇说着话儿给她解心宽。 门外一股凛冽的寒风,正卷着残枝败叶,刮过1940年的大地……好凄惨的一个冬夜啊! 正在她俩对坐愁思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红薇有些纳闷儿,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人来呢?难道是艾洪水吗?她站起身,迟疑着要去开门,王妈妈把她拦住。 “孩子,让我这老婆子去,不知道是好人还是歹人哪!前几天裕升和杂货铺的掌柜,还不是让一群砸明火的土匪,冒充查户口,给绑票了吗?这年头儿,可要小心点儿。”王妈妈刚走出屋又踅回来:“宝贝儿吔!你到厕所里躲着,如果是歹人,我喊一声,你就从厕所跳墙逃走,过了墙是煤铺,你一时逃不了,就藏在煤垛后边。你快去,别管我。我这么大岁数了,豁出去这副老骨头跟他们拼了;就是让他们打死,也不算短命。你们年轻,还得活着打鬼子,好好地抗日哩!” 红薇眼里噙着泪,听话地躲到小院角上的厕所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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