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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当然。我们也要大摇大摆地杀回去。”

  李大波露出了一个孩子般喜悦的笑容。“那太好了。”

  “我知道,你又想你那位未婚妻了吧?”

  “是的,我总是一往情深地眷恋着她。”

  “我跟你不一样。一个男人总拴在女八的裤腰带上,能有什么作为?”

  “倒是你说的那么个道理。”李大波探得敌人的详尽计划,又知道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异国他乡,心里完全踏实了。为了完全掌握住这个患了“幼稚病”的外交官,知道他喜欢别人吹捧他,李大波便顺着他的喜好,故意给他戴高帽似地说:“你这回出力这么大,一定会荣升高转了。我这次工作,全有赖你的指导和帮助,不然全凭我的能力可应付不了。幸亏有了你。”

  听了李大波的恭维话,董道宁骄矜地笑了起来。

  事情果然按照董道宁说的概要脉络进行着。为了齐头并进而又顺利稳妥地推动这项出逃计划,负责全部指导工作职责的影佐祯昭,又请了参谋本部派驻在台湾拓殖会社河内支社的代表门松正一少佐和同盟通讯社特派员大屋一道,协助和法属印度支那当局暗中进行交涉,经过十来天,到23日才得到了这个当局的谅解放行。当天河内的报纸便刊出了汪兆铭的大幅照片和已经下野出国的声明。这方法果然奏效,门前和房边左右的特工人员几乎销声匿迹,据说他们都急匆匆地赶往新加坡去了。

  25日的黑夜,被叫醒的李大波,跟着董道宁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跟在五辆汽车的后面,逃出了河内,在下龙湾以出产鸿基煤而著称的煤港,登上了一艘事先已雇好的七百五十吨的小船“凤安号”,驶向南海。那一天后半夜海上起了风暴,那“风安号”小船,像一片孤零零的树叶在大海的汹涌波涛中飘荡。李大波在漆黑的甲板上看见汪兆铭呕吐得几乎连肠胃都要翻倒过来,他的脸色黄到就像他吐出来的胆汁。

  为了顺利地离开下龙湾港口不被任何人发现,五个日本人登上他们自己开来的“北光丸”轮船。商定在次日——26日两船在航途中的公海上汇合,“凤安号”小船上的人,再登上“北光号”一同航行。但是无论怎样呼叫,也没有联系上,“凤安号”方向不明,这使“北光丸”轮船上的影佐等日本人,急得跺脚,大伤脑筋。合手祷告,连呼天照大神保佑。

  海洋是乌黑的,海水深不可测,小船时不时地被从天边滚动的涌浪吞没,那情景真瘆人,令人恐怖。汪兆铭像死人一般躺在窄小的床位上,陈璧君不由得跪在地上叨念阿弥陀佛,祷告菩萨保佑。周佛海也呕吐得像一堆烂泥。

  董道宁很骇怕,他也呕吐得十分厉害。李大波虽然没吐,但心里也充满了阴森恐怖。

  浩淼的大海,在它愤怒的时候,竟是这样疯狂和可怖!这是李大波最新的感受。他不知道跟“北光丸”失去联络,他们能否不葬身鲨鱼之腹而生还,死的恐惧和担心他的情报送不出去的忧虑,这两种情绪始终在他的灵魂深处颤抖。他躺在狭窄的铺位上,随着海浪巨大的颠荡,他忽而头朝上脚朝下;忽而又头朝下,脚朝上,小船时而被巨涌推向浪尖,时而被大浪沉入谷底……

  多么难熬的生死时刻!整个小船上没有笑声、说话声,甚至也没有哭声和叹息声,完全是一艘死亡之舟的可怕沉寂!

  经过了漫长的四天四夜的风吹浪打,海面上的季节风暴终于趋向平缓,在28日的下午,小船行驶在汕头的海面上,两条船终于相遇了。

  “北光丸”渐渐地靠拢了“凤安号”,五个日本人如释重负般跑到甲板上,在晚霞的夕照中,露出金光闪闪的牙齿,向小船微笑着欢呼招手,一边高兴地喊着:“半栽!半栽!①”

  “凤安号”的小船上,也引起了巨大的欢欣。汪兆铭和周佛海,由两个人架着胳臂,来到甲板上,在他们那萎黄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俩觉得仿佛死过去了一次,现在又活过来了。他俩被人架着,换到了“北光丸”这艘吨位大而又舒适的军舰上。然后继续穿过台湾海峡,平稳地航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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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万岁”的日语发音。

  “北光丸”在进入东海之前,绕过富贵角,金山,驶进了台湾的基隆港。轮船在这里靠岸,停泊,然后上水、加煤,补充食品,又经过几天几夜的航行,到5月6日,“北光丸”才到达了上海。

  为了保密,汪兆铭没有下船,继续留在船桥上的头等舱房里。他已恢复了精神,消除了旅途的劳顿,他每天喝淡味而浓缩的鸡汤来补充乘“凤安号”小船时消耗的体力。李大波在船桥的甲板上,看见他身穿紫色丝绒的睡袍,在温暖的铺着地毡的舱房里,带着思考的神态踱步。

  6日的中午,从东京赶来的今井武夫,乘着小舢板,来到“北光丸”船上。轮船停在近海,就在船上的大会议室里,举行了第一次会谈。

  会谈持续到5月8日,汪兆铭一伙人才上岸,住进极为保密的日本大和旅馆,单等日本政府对他命运的安排。

  就在5月8日会谈结束后,今井武夫挟起他鼓鼓的公文包,急忙乘专机赶回东京,马不停蹄地向陆军大臣和参谋次长汇报这次“渡边工作”①的全部交涉过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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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渡边”是常见的日本姓氏,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用来作为高宗武、汪精卫一派诱降活动的代号。

  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李大波不敢出外联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恐暴露目标。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焦灼,坐在楼上的屋里,隔窗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来解他被失掉自由的苦闷。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20多天,到了5月底,才有密使来传达,日本军部与政府同意在东京接待汪兆铭。

  那是30日的晚上,在住室里只有李大波和董道宁两人的时候,李大波试探着说:“董先生,我的任务大概可以结束了吧?”

  “是的,我们明天将飞往东京,你就不必去了,现在,等我们一去日本,就没什么保密的了,你帮我们很好地完成了这次特殊的任务,尤其是我们俩同室居住,关系处得很好。我想新政府成立后,我还欢迎你来南京,和我一块儿供职呢。”

  “那太好了,我先谢谢你。”

  “你回哪儿呢?在上海,还是回东北?”

  “先回东北老家,还要在那里替家父经营买卖。”

  “好,那我们算算帐吧。”

  董道宁兼管财务,他按着月工钱给李大波算清了工钱。

  第二天——5月31日一早,吃罢早餐,汪兆铭神情喜悦地率领他的喽啰,乘轿车驶向机场。

  李大波给他们送行。在机场专门停着一架日本海军的军用飞机,这是飞往日本追滨海军机场的。李大波在心中数了数人数,除汪兆铭、陈璧君外,还有周佛海、梅思平、高宗武、陶希圣、董道宁、周隆庠等一共是11名大小汉奸。日本的东道主是影佐、犬养、矢野等5个人,今井武夫已留在东京,等待他们。

  李大波站在机场上,望着这架罪恶的飞机,在闪烁的阳光下,在跑道上由滑翔慢慢地腾空起飞……

  李大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呼吸自由了,身在敌营半年的时光,是多么漫长而充满险情啊!他慢慢地走出机场,发现没人在后边和左右跟踪,他就回到旅馆收拾东西。夜晚,他提着一只手提包,沿着外滩信步走着,黄埔江浑浊的江水,就在他的脚边哗啦哗啦地拍岸。然后他乘车来到了霞飞路。周围没有人,他钻进了那条夹道似的里弄。

  照例是朱丽珍给他开了隐藏在藤条枝蔓中的小铁门。他刚一进屋就高兴地说:“我可完成了这次任务了,看吧,我的情报全写在这里了。”

  陆晓辉听了李大波绘声绘色的汇报,好像他也身临其境一般,他说了不少代表党组织鼓励李大波的话,最后,李大波要求他即刻回津,他说:“真的,晓辉同志,我真是归心似箭啊!我还不知道天津怎样了,所以我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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