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现代文学 > 战争启示录 | 上页 下页
一一九


  “谢谢,副总裁,我们自己来吧。”周佛海带头说。

  “是这样,蒋对我既然是这么不尊重,采取这种无礼态度对待我,而你,佛海,甘冒危险事先透给我消息,真够朋友!”汪兆铭彻底放弃了那天的猜疑和矜持,又恢复了他平素的潇洒和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三天来我反复地思考了这件事,那么,”他把脸转向坐在偏座上的董道宁和李大波,“你们是否真正探知了日本要拥立我的态度?”

  董道宁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回答:“是的,千真万确!”“请坐!”他伸出手往下按了按,“绝对是友邦最高层的意见了?”

  “是的。五相会议确定的,还有秩父宫①亲王。”

  --------
  ①裕仁天皇的胞弟,在日军中担任着极高的军职。

  “好!我这样盘问,是因为这事必须有十分的把握,一旦开头,就得干下去,绝无酚嗟兀尥寺贰D阆冒桑俊?

  “我晓得。所以我是很谨慎、很小心的。”

  汪精卫深深地点点头。他挥舞着手臂,滔滔地讲着他一再宣扬的反对焦土抗战的理论:“要明白,日军占领地区日益扩大,重要港口及交通路线丧失殆尽,财政日益困窘,四亿人民在战祸中挣扎,陷于生灵涂炭之苦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痛感个人责任之重大,因此,我决定走实现和平的道路,哪怕要做出重大之牺牲……”他的口角又飞出了白沫。呷了一口浓茶,“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就这个问题,我给蒋写过十封信以上,但是他瞻前顾后,想吃怕烫,摇摇摆摆,脚踩两只船……”

  陈璧君在一旁看见她丈夫发挥得淋漓尽至,怕他一说开去又去题千里,便以掌舵人的派头,打断了他的话,插言说:“我看,佛海,这就算大政方针定下来了,是不是其余就是讨论具体问题了?”

  “对,对!夫人说的对,”汪精卫立刻明白了陈璧君的暗中提示,“我看,这件事全权委托你来办最为妥当,你是中宣部长,可以光明正大地派遣情报人员。既然蒋也希望跟日本继续接触,这文章就更好作了,你派一个谈判小组,表面上是受蒋指派去香港,实际上这就是我们的对日和平谈判代表团,我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是的,兆铭,你想得很周密、细致。”周佛海真是喜出望外,恭维着说,“那我就着手组织人选和草拟谈判协议草案了。”

  “好的。要紧的是,不要走露一点风声。因为如果引起‘军统’的注意,我们就要束手待毙了,更谈不到如何逃出重庆了。”

  ……

  那天夜里他们谈得很深很透。李大波坐在那里,手握笔杆,一边记录着汪兆铭的“指示要点”,一边心里一个劲地不寒而栗。他感到深藏在这座山城中的一股极右翼的黑色浊流,已揭掉了那层极薄的蒙面纱幕,露出了本相,彼此心照不宣,这群人就是在国难当头,人民受苦受罪、军队浴血奋战的时候,披着什么“匹夫有责”,“反对焦土抗战”的冠冕堂皇外衣,干着投敌叛国勾当的那群政客。他的身上一阵阵地起着鸡皮疙瘩。当他们初步谈完离开汪公馆返回周宅的时候,从远处土坡那边的农舍,传来了此起彼落一声接一声的报晓鸡啼。

  回到自家公馆的周佛海,由于喝了过量的浓咖啡和酽乌龙茶,还异常兴奋,毫无睡意。今晚是他又一次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刻。在他这大半生中,起码已有过两次重大转折,一次是他加入共产党,随后他写了悔过书,转入了国民党,走这一步才使他爬上了如今的高位;现在他看到国军节节败退,日失千里,他觉得国民党的气数就要完了,莫如早一点归顺日本,好占一个高枝儿,他就是在变幻纷纭的政治宦海里,如此翻云覆雨地熬过来的。现在他又在今日全新的政治格局中押宝了,他不能不如蝇逐臭似地追随在汪兆铭的麾下,做出这样改换门庭的重大选择。他为此而忐忑,也为此而兴奋。

  “我想让你们明后天就出发,道宁,这次我已给你们派了一个新领队,这就是梅思平先生,你们后天就随他一同动身吧。”周佛海说,“明天咱们就动手起草一个简单的协议。你看可以吧?”

  “当然可以。”

  第二天清早梅思平就来到了周公馆。李大波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也是第一次在客厅里见到他。他穿一身银灰色法兰绒西服,戴一副金边眼镜,完全是一个知识分子型的人物。李大波从董道宁那里很容易就把他的情况打听出来。这人生于北京,又是北京大学毕业,当过大学教授,但后来弃教从政,曾经担任过南京市附近的“模范县”江宁县的县长,南京陷落前,随着大队拥进武汉,然后又屁滚尿流地逃到了重庆。他加入了“低调俱乐部”,随后成了周佛海的心腹。李大波感到这个人身上,既有腐儒的书呆子气又有一股小官僚政客的习气。两者是那么矛盾,又那么谐调地溶入于他的一身。

  经过一天的紧张准备,一切都草草就绪了。第三天一早,周佛海就派他的私用汽车,把他们三个人送到了飞机场,八点半钟,飞机穿过浓雾和厚厚云层的重庆上空,飞往香港。

  他们一下飞机,就坐进一辆轿车,前往高宗武下榻的旅馆。他为了躲避重庆派来的特务耳目,早已从“黄玫瑰”搬出,改住在九龙的一家“黑森林”旅馆。他的病也早已痊愈了。其实他一直躲在香港和日本进行接触。他就是留在香港的重庆代表。等梅思平一到,他就跟梅一同更加紧活动起来。

  李大波注意地观察着他们的行动。他感到他们处处提防着“军统”蒋的嫡系,他们在对待日本方面,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分歧,只是蒋怕日本拥汪,要自己亲自接触,而对汪派加以限制罢了。汪派要躲的只是“军统”对他们的监视与限制而已。

  这一次的协商更为机密。只有高宗武和梅思平两人参加。把董道宁甩下,惹得他很生气,他在屋里骂骂咧咧,怒气难消。李大波趁火烧豆,在一旁说:“董先生,他们不要我,还有些道理,因为我是个外人;

  可是,在这节骨眼上,把你甩了,却于情理难容……”

  “他妈的,半路里又杀出个梅思平,这小子纯粹是鸠占雀巢!”

  “你推测能有什么更大的机密吗?”

  “不会有,不就是跟日本讨论那个‘和平基本条件的协议草案’吗?……不过,这我可以问出来……”

  这次秘密接触很快,到下午高宗武跟梅思平便回到旅馆里来。董道宁气呼呼地把高宗武堵到他那套有套间的客房里,质问着他说:“嗬!高司长,最初可是咱俩到日本牵线的,现在倒把我像伤风的鼻涕给甩掉啦!难道还不信任我吗?如果不信任,那我就走!”

  高宗武看到他手下跟他多年的老部下如此气忿,他只好开导着他说:“你千万别多心,防备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姓章的小子,有你陪着他,别让他起疑心,咱现在是不能出一点漏子,不然,前功尽弃,你明白吗?”

  “可是,这位姓章的,不是您自己设法找来的吗?当初为什么要找他?”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